楊泗孫和朱大勇確實是平級,譚泰從兩人軍袍上的標識能看的出來,據說車隊還有一個和裕升的掌櫃負責,另外還有商會派來的人員,分門別派,居然還不混亂,譚泰光是想想就感覺自己腦子已經暈了。
朱大勇咬著牙齒道:“可是大人……”
楊泗孫也是咬著牙小聲怒道:“為什麽大人為什麽說廣寧必敗?”
“真是活見鬼。”
“我真不想相信,可大人從未錯過啊……”
在他二人奉命出發前,張瀚不僅指出廣寧明軍必敗,廣寧不守,甚至是全遼西不守,大明將盡失遼西之地,並且被切斷與蒙古各部的聯系,內喀爾喀五部,奈曼和敖漢等插漢部的八鄂托克,加上嫩江和阿魯科爾沁,這些地方原本就是靠廣寧扼困,也是隔斷了他們與女真人近距離往來的可能,一旦失去廣寧,各部蒙古就直面女真,其後果在戰略上完全是災難性的結果!
不僅如此,張瀚指出,廣寧和遼西各堡中都儲藏著大量的軍事物資,包括王化貞囤積的五十萬石六千萬斤的糧食,還有幾十萬兩白銀,大量的軍器鎧甲,棉花襖服,廣寧之役後,後金的實力完全上了好幾個台階,最惡劣的後果還是科爾沁等各部徹底倒向了後金,並且給了後金征伐林丹汗和內喀爾喀五部,並加以臣服的可能……
楊泗孫最終歎氣道:“得了,按大人所說的原則來辦吧……”
朱大勇無所謂的道:“你是步隊和車營主管,騎兵司只是配合你們,當然你拿主張。”
“我還真不想決定這種事啊……”
哪怕張瀚說的不那麽斬釘截鐵,不那麽堅決,哪怕說大明有一線戰勝東虜的可能,楊泗孫這時候也不會選擇配合對方,但如果按張瀚所說,東虜在這一仗後不僅大勝,還獲得大量物資,由此渡過了天啟元年到二年嚴重的糧荒,得以有喘息之機,這個時候不配合對方,對未來的貿易發展實在是有巨大的惡劣影響。
楊泗孫向譚泰道:“這事有決定了。”
譚泰不安道:“怎樣?”
楊泗孫咬著牙道:“我們可以向前,不過,要加價!”
譚泰一臉受到侮辱的表情,張了張嘴……
楊泗孫面無表情的道:“你再拿朋友來扯,咱們現在就掉頭回去……我不相信這個時候你們提要求,上頭能沒有給你答應加價的權力?”
“好吧,楊泗孫,你真是個狗日的混蛋……別他娘的加太多啊。”
“彼此彼此……該加的一文不能少!”
……
車隊終於又繼續向前,譚泰一臉鬱悶的帶著從人跟著,這一次他已經把最高權限的數額給應下來了……八旗現在遠遠沒到有錢的時候,自從努兒哈赤起兵之後就和大明斷絕了貿易,以前他們靠出售東珠人參毛皮源源不斷的賺取利潤,自斷了貿易後也就是打下沈陽等城池時搶奪了一些明朝府庫,因為要“恩養”漢人,努兒哈赤禁止搶掠漢人的財富,有一些倒霉的女真人隨意
搶掠還被殺了頭,去年底的糧荒時努兒哈赤下令漢人家庭供養女真人,但距離公然掠奪漢人的財富還有一定的距離……總之這一次譚泰的感覺就是被打劫了。
但女真人心裡並沒有怨恨,相反,有一點感激……
他們自己又不知道歷史所發生的一切,他們也完全想不到廣寧會被輕易拿下來,甚至損失比在沈陽和遼陽還小……上下都認為會贏,但都覺得會有一場苦戰,因為廣寧也是明朝經營多年的雄城,和蒙古人打了二百年,被多次包圍,從未被攻克過一次。
這樣的雄城,
所有人都做了最艱難血戰的打算……這個時候,和裕升能配合女真人,盡可能的幫了一下手,雖然也狠狠的宰了一刀,但從譚泰等人的心理上來說,和裕升的形象在他們心裡反而是上升了一些……
進入內喀爾喀的地盤後,炒花突然派來幾個騎兵,阻住了車隊前行。
來騎道:“洪巴圖魯說,明國巡撫派了不少人前來,雖然咱們是無所謂,不過擔心你們和裕升的事被發覺……還是小心點,車隊暫停,等明國人走了再說吧。”
楊泗孫道:“原來如此,那就按洪巴圖魯的安排來做。”
使者離開後,楊泗孫和朱大勇等人決定去觀察一下情形。
炒花的大帳就在前方的山谷之中,楊泗孫等人決定帶著一隊騎兵,繞道往側右後的小山包上去。
“好象是趙立德啊。”
楊泗孫一眼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當初他和張瀚從遼東回來,也是在炒花這裡遇著了趙立德等人,當時趙立德對張瀚敲打了一番,甚至還希望張瀚提供遼東消息,被拒絕了之後,倒是也完全沒有了消息,不料這一次又是遇見這人。
朱大勇卻是沒有見過趙立德,他的目光放在另外一些人身上。
“兩個七品文官,兩個九品,還有好幾個武職官,這一次還真的算是對炒花格外看重啊。”
“沒法兒。”楊泗孫道:“王化貞向朝廷打過包票,什麽只要他一聲令下,林丹汗,炒花,都會出兵助戰,共擊東虜,他現在肯定是派人來叫炒花兌現承諾了。”
朱大勇搖頭:“蒙古人怎麽可能會真的出兵?”
“可不是?”楊泗孫道:“朝中那些大員也並不全然是蠢蛋,早就有人質疑,不過王化貞是東林力挺,本人又十分自信,誰敢說他在發昏?”
王化貞其實不是純然發昏,林丹汗與努兒哈赤的矛盾也是不可調和的……努兒哈赤要得全遼,同時也要掌控遼東邊牆外的蒙古勢力,這樣才能叫後金有機會進窺關內,恢復當年大金國的祖業,也就是盡得黃河以北的漢人地方,不得蒙古,光憑遼東從山海關硬打,一百年也打不進去!
然而林丹汗色厲內荏,舉動失措,對各部的掌控力很弱,現在熟知蒙古情形的人都知道,林丹汗還在梳理插漢本部和附屬部落的關系,只是這種梳理的過程並不順利,甚至是越梳越亂,林丹汗對各部的掌握遠不及他
的父、祖,就算其有心也是無力,不到最後關頭被迫應戰,這個末代蒙古大汗是不會主動應戰的。
至於內喀爾喀五部也是一樣的情形,炒花對各部的控制力也在減弱,五部中有不少台吉心向後金,此前因為宰賽台吉的事,五部已經向後金服軟,但炒花余勇尚在,大家都知道內喀爾喀五部和後金也是遲早會有一戰……遲暮的炒花不打一仗也是絕不可能向努兒哈赤服軟,英雄半生,經常率二十萬騎入寇邊牆的一代領主,豈會輕易伏低做小?
但炒花畢竟也是老了……這也是後金的天命所在,炒花若在盛壯之年,恐怕看出危險形式的他早就主動出兵,十余萬騎抄掠後金的老家,努兒哈赤不要說打廣寧遼西,只怕會被蒙古騎兵磨的不能出遼中一步……
炒花老了,只能在自己的領地上靜候他和後金的最後一戰,贏則保持五部現有的狀態,輸則認命歸誠,從此蒙古人成為女真人的附庸……
這些事都是有心人一看就能知道的事實,王化貞身處廣寧這樣的地方,其實應該對蒙古的情形一清二楚,卻是有這種妄想和昏招,實在令人可鄙可歎……
楊泗孫道:“自己立不起來,妄想借助他人,最好的下場就是唐朝借回紇兵平亂,然後把長安給那些胡兵大肆劫掠……”
朱大勇歎道:“他們要走了……”
炒花應該是明確拒絕了明使的請求, 並且對他們毫不客氣。
此前明使過來,最少還有相應的體面尊榮,大開宴席,召開會議,面子上總過的去,這一次似乎炒花都不曾見,四周還有甲兵露出兵器威脅,幾個明使連同隨員,幾乎被粗暴的攆上車,然後直接逐走。
看到紗帽圓領的官員們狼狽不堪的上車,都是腳步踉蹌的淒慘模樣,楊泗孫和朱大勇等人俱是面色陰沉。
朱大勇轉向身後,對著一群相隨而來的騎兵們道:“北虜人就是這樣,力強者他便對你無比敬服,力弱而求他者,便是眼前這般模樣……”
楊泗孫也道:“咱們大明的一些士大夫十分荒唐,什麽修仁德而遠人來服,純粹是狗屁,是咱們甲兵比他們強,再給他們一些‘仁德’,這些家夥才會來降服,真正能叫他們敬服的,只有刀和槍!”
……
趙立德等人回到廣寧時,發覺城中的兵馬正在大舉開拔出城。
不僅是廣寧城,駐地在城外的各部明軍也是在紛紛集結。
趙立德等人不敢耽擱,立刻趕赴巡撫衙門,前去求見王化貞。
各人的臉上都是有受辱過後的悻悻模樣,有屈辱,有憤怒,也有茫然,各人感覺這一趟跑的很無謂……十幾年前大明還和蒙古人打生打死,十幾年後東虜興起,大明的封疆大吏居然指望北虜來救命,這是何等荒唐的事情!
一個姓楊的兵備參議出來迎他們,知道結果後臉色也十分難看,他把趙立德等人帶到偏廂裡等候,對他們道:“現在正在正堂召開軍議,決議與虜決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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