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隊後金兵有一百余人,分成五六股隊伍,最前沿的已經在數裡之外,最後頭的才剛剛出現。
他們全副武裝,出現在道路兩側,在殘破的道路之中是又被搜撿出來的沒有逃掉的漢人丁口,與往山海關逃亡時的情形一樣,這些漢人也是扶老攜幼,不過人人面色悲苦,他們的臉上已經沒有驚惶或是希冀,因為已經面臨到了最壞的結局。
滿兵們在馬上喝罵著,也有一些漢人旗丁,他們是黑營兵,用遼東漢話喝斥那些走的慢的俘虜,喝令他們必須走快些。
成方等人一直躲在草從中,這裡是十三山的外沿,他們是出來觀察敵情的尖哨,在三天前,有一隊挑出來的死士潛過女真騎兵巡邏和駐防的地段,前往寧遠。
現在遼西各堡已經損失乾淨,寧遠是距離十三山最近的城池,近來從西邊傳來風聲,王在晉打算放棄關外的所有土地,把山海關駐軍從四萬增加到八萬,然後修築三道重關,加強山海關的防禦,關外土地盡棄,人民全部內遷,安插在永平府到遵化等處。
三月時,王大晉至遼東,朝中分為兩派,一派要恢復遼西各城和諸堡,另一派則是站在王在晉一邊,隻願修山海關,把銀子省下來充實薊鎮。
寧遠守將祖大壽此時應該是站在王在晉一邊,此人畢竟是東林黨的大佬之一,位高權重,獲勝的機率很大。
一個多月前,朝廷命祖大壽修城,這麽久時間下來,此人拖拖拉拉,根本沒有出力的打算。
數月之間,廣寧到山海關風雲變幻,在後金獲勝之後,大明這邊各方的勢力還在互相絞殺爭鬥,守戰大計仍然沒有定論,延續了自天啟元年以來內爭不止的傳統。
十三山派出的人就是要冒死潛到寧遠和山海關一帶,打聽到切實的消息。
如果第一撥人遲遲不回,第二撥就是成方率人出發。
十三山上現在有十余萬人,多半是自廣寧城四周逃難過來的百姓,遼西之地,百姓有近百萬人,有數十萬人逃到寧遠和山海≧≧≧≧,m↘c↖om關一帶,也有不少逃入關內,還有逃到覺華諸島的,也有幾十萬人被後金兵俘獲,還有少量的百姓散居在鄉間,近來被八旗兵不斷的發現捕獲,當然也會有少量的幸運兒一直躲藏無事,畢竟八旗兵留守兵力不多,這麽廣袤的地域,一直成功躲藏的人數必定也是不少。
只有十三山這裡的百姓為最多,聚集了十萬人以上,楊二和畢麻子等江湖大豪提前做了不少準備,山上地域很大,原本就有幾十個村落,有水源,野菜,野果,加上儲藏的一些糧食,暫時來還沒有太大的麻煩,但一旦夏秋過去,進入冬季,十幾萬人聚集在山裡,供給斷絕,糧食消耗乾淨,那時候也就只有餓斃一途可走了。
至於強攻,十三山上倒不怎麽怕,十來萬人,丁壯男子有兩三萬人之多,遼東民風在此時確實剽悍,不敢抵抗的已經被抓走,就算此時後金統治區域裡的還是有不少遼民舍生忘死的抵抗著,也有很多人找到機會就會逃亡,數年之後,六七百萬人的遼民死的只剩下十分之一,那時候的遼民就談不上剽悍勇武了,畢竟膽大敢死的已經全部死在殘酷的屠殺和饑荒之中,剩下來的人們只能苟延殘喘,血勇之氣已經消耗殆盡。
現在的十三山上俱是丁壯敢戰的男子為主,兵器也是很多,畢麻子和楊二都是一方豪俠,又是官府認可的團練之首,早前就準備了不少武器,然後這陣子在山上不停的打造槍頭,每個壯年男子都盡量持有兵器,山中原本有不少獵戶,
加上丁壯子男也有很多善射之輩,所以弓手的數量也很多。還有山高澗深,騎兵難入,十三山的山梁一道接著一道,外人不識地利,很難放心大膽深入,否則一旦中伏,山谷之中一陣混戰死傷必定慘重,縱然八旗兵驍勇敢戰,可也未必有這種膽略跑進來送死。
現在的關鍵還是在於糧食,有了糧食,十三山足以抗爭到冬季,而女真人絕不可能留守一冬一春,到時候估計朝廷的爭論已經有了結果,十三山是撤是留,到時候也易於決定。
“東虜要殺人了。”成方身邊的楊義突然低聲話,指著眼前的一隊辮子兵低罵道:“一群畜生,狗日王八操的。”
不少趴伏在草從裡的漢子都低低罵起來,東虜確實要斬殺一批人,都是從隊伍裡挑出來的體弱的老人,這些老人多半年老,身體孱弱,其實他們都在努力向前走,力圖爭命,但有這些人在隊伍之中,隊伍前行的速度太慢,老人如果不死,就算是喝罵鞭打,隊伍前行的速度仍然不會快起來。
長長的隊伍中有五六十個走的慢的老人被挑出來,他們有的呆滯,有的臉上有害怕之色,大多數老人不論男子還是老婦,都是大聲勸家人不要鬧,趕緊回去。
有一些孩子也哭鬧起來,家人趕緊把孩子的嘴巴捂住,後金兵認為孩子也是拖累,如果有孩哭鬧的話也很危險,很容易被斬殺。
十幾個後金兵持刀走過來,幾十人騎馬將家屬和老人們隔開。
有一個男子大罵著衝過來,一個披甲的拔什庫猛然策馬衝向前,手中虎、牙刀一伸,所有人都見刀光一閃,那男子大罵著被斬下頭顱,嘴巴在半空中似乎還在一張一闔。
這個拔什庫似乎很滿意自己這一刀,他兩眼十分冷漠的看向整支漢人隊伍,所有人都低下了頭,沒有人敢出聲,也沒有孩子敢於哭鬧。
“斬了他們。”
拔什庫沒有多,策馬慢慢離開,馬匹步態悠閑的向前緩步前行,所到之處,一片死寂。
一群女真人喝令被挑出來的老人跪下,然後手起刀落的就是斬下頭顱,他們神色都很淡漠,似乎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殺人對這些旗兵來實在是太尋常了,這幾年的戰事下來,大明光是軍人就戰死十幾萬人,幾乎每個旗兵手中都有好幾條人命,還有鐵嶺之屠,開原之屠,漢人軍民死者數十萬,眼前這幾十人,幾乎頃刻間就被斬殺乾淨。
被殺老人的家人親屬忍不住跪下哭泣,頭在地上碰的砰砰直響,幾個旗兵眼中滿是死氣,跳下馬操刀就走過去,一旁的漢民趕緊把這些人拉起來繼續走,那幾個旗兵見狀又慢慢走回,跨、騎回馬上,繼續四處巡行。
雖然是押解羊群般的隊伍,但在這樣的手段之下,人們看著道邊幾十具無頭屍體,看著鮮血橫流的土地,此時就算再有血勇的漢子也是心生畏懼,只能加力奔走,往那遼中和遼東等處,成為牛馬一般的包衣。
很多人還不知道,等待他們的是進一步的苦難,更多的苦難,無盡的苦難……在這裡行走的這幾千漢民,一半以上活不到崇禎年間,九成以上活不到清軍入關後的太平年月。
“畜生……”
楊義看到一顆顆蒼白發頭的頭顱被砍下,這個無視生死的漢子幾近崩潰,如果不是顧忌到夥伴們的性命,楊義定然跳出來與這些八旗兵拚命。
“冷靜。”成方按著楊義,所有人都很憤怒,但各人都能壓住自己的情緒……這段時間,甚至這幾年來,這種場景都是看的太多太多了。
押解人丁的旗兵漸漸走遠,之後便是大量的推車的人群過來,這些人都是青壯漢子, 他們被女真人押解在一起,搜羅著遼西這邊最後的財富,不管是多破的衣服或是破損的家俱,又或是各種搜羅到的糧食和雜糧,各種雜物,所有的東西堆積在一起,很多都是城裡人不要的破爛,這些東西仍然是被搜羅到一起,用車慢慢推到遼東。
八旗畢竟是剛剛從山裡走出來的野蠻部族,他們的生產力太弱,窮困多年,這幾年獲得了遼東之地才逐漸擺脫最原始貧困的狀態,但遼西的物資和財富對他們還是至關重要,絕不會輕易放棄。
押送車隊的還是騎兵,由遠及近,近處的車隊已經往三岔河一帶過去,遠方的天際之下還是有車的蹤影,股的騎兵手持長槍或挑刀,帽的紅纓在地平線上輕輕的跳躍著。
“潛越很難……”成方對楊義輕聲道:“但並非沒有機會,虜騎現在還是以搜刮為主,圍困我們的兵力是兩黃旗和漢兵為主,他們多半在山腳下駐營,我們只要潛越至此,天黑之後出發,趁夜飛奔趕路,一夜之後距離寧遠近了,只要心股的女真哨騎便可。”
楊義兩眼有些血紅,他道:“其實去不去的有什麽打緊,現在山海關到寧遠和覺華,依靠的就是金冠和祖大壽的兵馬,加起來不到一萬步騎,然後便是守山海關的白杆兵,四五千人,剩下的營兵少量是各鎮的援兵,多半都是敗逃潰兵,並不堪戰。
從寧遠到山海這幾萬兵馬,實在是最後的余燼,戰兵數量也並不多,家丁更加稀少,明軍在遼東的幾次慘敗等於是人的大失血,一時半會的實在是緩不過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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