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等事這小頭目當然不會過問,只是殷勤的拿來一件厚毛的披風給周大牛裹上,然後著人引著周大牛往廢軍台那邊去。
按大明的規矩,邊境最小的防禦設施就是火路墩,一墩只有一隊軍兵,十來人的規模,有個小院,有三丈高左右的墩堡,遇警可以入墩固守,墩頂有狼糞和乾草,遇到大股敵襲時點燃狼煙報警……功能和烽火台是一樣的。
再上一層就是軍台,一個軍台周圍三百步左右,駐防軍人有幾十人,還會有少量的騎兵,一個軍台可能是諸多火路墩的核心,遇到小股敵人可以由軍台的駐守軍隊牽頭,各處的防軍協同做戰,再上一層就是各種軍堡,九邊的每個鎮都有大量軍堡,軍堡才是防守的核心,重要性其實在內鎮的所城和衛城之上。
大型軍堡方廣數裡,如同一個小型的縣城,城高險峻,防禦設施和生活區域都很大,一個軍堡可駐守過千人乃至數千人之多,比如新平堡在大同鎮就是規定由陽和東路參將駐守,額兵規定是一千六百人,至於張家口堡,原本也是一個軍堡,因為十分重要,駐守軍人就很多,後來因為地接多條要緊官道,是入京的門戶,張家堡已經發展的十分厲害,尋常的府城也比不上它,駐守軍馬更是多的嚇人。
眼前的廢軍台便是一個典型的普通台城,周長三百來步,高約三丈多,底基一丈來高,全是青條石築城,國朝築城由於是太祖年間定製,不論磚石皆刻承辦官員和工匠姓名,所以別的事情都是稀松,只有築城這事卻是幾百年未曾改遍,這軍台廢棄多年,台基卻是堅實如故,只是長了不少雜草,盡管是嚴冬,枯黃的雜草還是從積雪下顯露出來,顯示出生命的不屈和頑強。
周大牛當然不會有什麽感慨和觸動,這樣的軍台遼東也多的是,隔幾裡便是一個,他見的太多了。
沿著遼河的河套區有幾百個火路墩和無數軍台軍堡,邊牆之外便是蒙古,嘉靖到隆慶和萬歷初年遼東的邊牆還被打破幾次,蒙古人一直攻到遼陽城下,那可是深入遼中了,在遼東可沒有廢棄的軍台,周大牛知道軍台怎麽進入,他很熟悉的轉到一個側面的角度,轉過台基,便看到高大的軍台城門。
兩人來高的城門朽壞了,被推倒堆在一邊當柴火,門的兩邊都是碼的山一般高的木柴,上頭是淺淺的一層薄雪,有十幾人正在搬運木柴,他們手上包著布,臉和耳朵都凍紫了,一邊搬運一邊垛著腳。
門口還有搭建的馬廄,有幾十匹馬緊緊擠在一處,鼻子裡不停的噴著白氣,馬蹄把積雪刨開,露出底下的黃色枯草和黑色的地面。
“裡頭來了不少杆子頭兒。”守門的頭目見是周大牛回來了,一邊叫人去稟報,一邊低聲笑道:“大櫃原本有些意氣消沉,見他們來了精神倒是提振了不少。”
周大牛心裡有些納悶,軍情局此前應該是和俞士乾有過接觸,俞士乾應該是明白現在的局面……張瀚和巡檢司不是拿他沒辦法,只是放著他用來養寇自重罷了,難道被一群土匪一慫恿,俞士乾心思又是一變?
不一
會一個俞士乾的親兵跑出來,將周大牛引到軍台的將廳,地方倒是寬廣,裡頭還生著十幾堆火,點燃的木柴冒著雄雄火光,廳裡溫度很高,酒菜的香氣撲面而來,見到周大牛進來,俞士乾放下割羊腿的小刀,高興的道:“大牛回來了,各位當家,這是我的得力臂助,原本遼鎮的邊軍。”
屋中的人甚多,周大牛也抱拳四方揖,說道:“在下見過各位當家。”
眾人紛紛起身還禮,
周大牛看到老周也在裡頭,那些起身的人都是面色獰惡,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輩,倒是老周身邊有個三十來歲的男子,穿著雖是樸素,臉上卻有掩不住的貴氣,人看著也斯文,不知怎地和這群人混在一起。“在下點燈子。”
“在下王掃地。”
“在馬上飛。”
“在下一隻虎。”
“在下射塌天!”
這些杆子頭看來也是剛過來不久,各人也都是在自我介紹,他們介紹自己時便是站起身來,向俞士乾抱一下拳,俞士乾也起身抱拳還禮。
周大牛知道這是俞士乾狂傲之氣消減了不少,以前俞士乾的老部下全是邊軍,看不起土匪杆子,加上一路上滾雪球般的人馬越滾越多,這些土匪頭兒人多的一二百人,人少的只有幾十人,雖然匪號取的像模像樣,其實論起來屁的用也不頂,俞士乾以前從未瞧的起這些人,現在這般算是折節下交,看來此前一戰給他的打擊當真不小。
“各位當家一起來肯定有事情。”俞士乾道:“咱們都是腦袋提在手上的人物,不要藏著掖著啦,有話直說!”
這些人中還是老周為主心骨,當初二周伏擊張瀚被殺,部下當時死傷不少,後來剩下的都依附在老周底下,這廝一心要替此前死掉的頭領報仇,也是早早跑到俞士乾這裡來,慫恿往靈丘的也是他,此前一戰俞士乾損失慘重,老周帶著這麽多土匪頭目過來,儼然已經可與俞士乾分庭抗禮。
“大櫃。”老周還是一臉客氣,拱手道:“此前一敗咱們小視了那張瀚的力量,怪不得大櫃屬下的兄弟不盡力。現在事已至此,大櫃損失不小,不能就這般算了。以在下的意思,張瀚從靈丘到新平堡到處都有鋪子和商隊,他基業是大,大也有大的壞處,咱們到處給他找麻煩,叫他四處起火,時間久了,他就沒錢養兵,等他弱了,咱們再蕩平他的李莊,非報了此前的仇不可。”
俞士乾搖頭道:“那人太厲害,我是不打算和他爭勝。在這裡先貓一冬,開了春還是想辦法走,你們要尋他報仇,我不攔,但我也不摻合。”
“大櫃聽我一言,”老周不放棄,還是勸道:“咱們這群人已經在山裡很久,官兵也拿咱們沒法子,一個巡檢和弓手就嚇住咱們了?”
剛剛叫射塌天的土匪頭子這時插話道:“那張瀚也沒有兩個鳥,咱也劫過他的車隊,怎樣,還不是好好的。”
俞士乾只是搖頭,說道:“我的老部下折了不少,不瞞你們說,我也是和張瀚有約,他放咱一馬,咱也不給他添亂生事。”
這時他看看周大牛,說道:“若不是我這老部下能放回來?你們當那張瀚是善男信女?”
眼前這些土匪俞士乾在骨子裡還是瞧不上,他們有些人手,加起來可能有一兩千人,但多半沒受過正經的軍事訓練,也缺乏好的兵器,俞士乾可是和張瀚擺開車馬用堂堂正正的陣戰之法打過的,那一仗輸的太慘,導致他確實心理陰影頗大,要不然也不會答應張瀚的條件。
老周等人勸的口乾舌燥,俞士乾卻始終不為所動,隻叫人不停的上酒上菜,禮貌上很過的去,各人原想使激將法,但想起俞士乾的凶名還有外間那些拿著大刀長槍的親兵……想想還是算了。
這時老周身旁的男子開口說話道:“俞大櫃,在下想問,如何才能叫你重振雄心?”
俞士乾死死盯著這人,若一般人被這毒蛇般的眼神盯著早就害怕,那人卻是絲毫不懼,兩眼與俞士乾對視,並沒有退縮。
“你不是杆子,更不是杆子頭。”俞士乾起身喝道:“你是什麽人,敢在我這裡弄鬼,不怕剝皮麽!”
“在下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人。”那人臉色蒼白,起身道:“若大櫃肯聽我一言,死而無怨。”
“好,倒算是個漢子,你說說看。”
“在下范永鬥……”
“啊?”
在座的人有不少不知道這男子的身份,這時各人都跳起身來,眼中俱是有不可置信之感。
不論是山西或是北直隸,只要不是那種消息閉塞的農民, 不知道范永鬥是誰的恐怕真心不多。
“好家夥,范大東主居然在咱們這一夥人群裡頭廝混,說出去,誰信?”
俞士乾舔了下嘴唇,兩手也搓了搓……范永鬥的名氣可是遠在張瀚之上,說是身家百萬那是肯定沒跑的,不管范永鬥跟誰來,又或是什麽目的前來,只要綁了他的票,幾十萬銀子怕就是到手,有了錢,做什麽都好!
“俞大櫃,不必打在下的主意了……”范永鬥是何等樣人,俞士乾的心思他一看就明白了,當下苦笑一聲,說道:“在下和張瀚的商戰輸的極慘,家底幾乎輸光,族中人現在對在下也不是服,范家的族長宗主都要換人,在下的長房資產被用來安撫眾人之氣,不僅浮財盡失,連土地田產也是全無,不管大櫃要勒索什麽,都是很難到手了。”
范家確實是內囊上來,輸的十分淒慘,歷時一年的商戰,張瀚入,范永鬥低價出,幾乎是一直在做賠本買賣,不停的賠錢之下最終敗在和裕升和常威的奮力一擊,失去商路後所有人都失去了希望,當然也包括在背後支持范永鬥的那些金主和大佬們。
失敗是有連鎖反應的,先是資金徹底運作不了,然後是各地分店陷於虧損和周轉不靈,然後就是股本損失,不少股東退股,范家打碎了牙齒賣田賣地給人退,要知道那些股東可不是吃素的,裡頭頗有能耐的大人物,要不然也是能和大人物攀上關系,范家倒不倒人家不管,要是敢賴帳,那就不僅僅是倒閉的事了,一家子吃牢飯也是輕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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