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貴你這麽一算,倒是清楚的很了。”
“二櫃這樣的身份,委實不值當在這裡耽擱。”
“若是每個莊子都這樣耽擱下來,不知道何時能到天成衛和朔州那邊。”
“各地均是差不多的情形吧,去年的年成我就統計過,感覺很差,今年誰知道更差,我手頭就有連續三年的天成衛各地的平均畝產數字統計表,還想做過去十年甚至二十年的計算,我想二櫃可能要算算相當面積和人家的莊子,一次能收多少石糧,這樣為下一步核算總的收糧數字做預判……”
&nb$.(m)sp;最後說話的是一個面容白淨的小個子,說話也細聲細氣,顯得底氣不足的樣子。
“夏希平說的不錯,”李貴眼睛一亮,說道:“二櫃也許真的是這麽想。”
“也不一定。”有個黑小子眨眨眼,語氣滑稽的道:“興許二櫃就是這麽慢騰騰的……”
“你這家夥少說玩笑話。”
“嗯,二櫃走遠了,咱們跟上去。”
各個人聽了“笑話”並沒有笑,只是催促夥伴們趕緊跟上。
李遇春剛剛離的並不很遠,誰知道他會不會聽到夥伴中說的這不大恭敬的話。
老掌櫃周逢吉德高望重,主店除了走私業務外,這幾年因為貨源足,貨又好,所以平時的生意也節節攀升,老掌櫃的過往人脈也起了不小的作用,加上主店和各個分行之間的關系,周逢吉也是協調的很好,畢竟他有這個威望。
梁宏是專心撲在騾馬行和帳局主店的管理上,也是獲得了廣泛的尊敬。
相形之下,李遇春的地位較為尷尬,平時總在外頭跑,主店的業務也不大管,加上曾經那麽一點子針對張瀚的過往,這使得不少忠心張瀚的人總是拿異樣的眼光看他,這些事旁人不一定知道,這些一直在核心學習的青年人卻是都知道的很清楚,有些話是不能亂說的。
李遇春還是在前頭背著手走,時不時的和莊上的人說幾句話,好象身後這些年輕人的話他並沒有聽到。
天黑前,各人到了寄宿的農家之中,那家的農婦正在攤油餅,屋子裡冒著煙氣。
小夥子們都聞不得油煙味道,嫌嗆,他們坐在門外的長凳上說著笑話,院裡的老黃狗看著他們發呆,小院不大,西南角有個雞圈,十來隻雞在啄著一無所有的空地,幾個半大的小孩都擠在屋裡,小髒臉上滿是期盼的表情,他們在等著吃食。
李遇春進了屋,送別了莊上管事的人,自己坐在坑角上用火石打著火抽煙。
小半個時辰後,農婦請各人進來吃飯。
桌上是炒的雞蛋,拍的黃瓜,摘的香椿芽拌鹽,主人們的態度象是端出了一桌大餐。
李遇春很是說了一些客氣話,然後用筷子撥拉了一大半的雞蛋給主人家的小孩,小夥子們的態度自是無所謂,甚至嫌這餐太單調了些,畢竟他們在新平堡的夥食標準是和軍營裡的弓手基本相當,只是肉食攝入標準是每天二兩,這已經很不低,就是每頓都有肉菜的標準。
除了肉食外,幾乎頓頓也是吃精糧,在他們的生長期間沒受過太多苦,所以他們個頭比當時的人都高出一頭,牙齒也很好,如果不是李遇春點明了他們的身份,這些普通的農戶隻以為這幾個青年人都是富家少爺。
一頓飯很快就吃完,主人家把堂房讓了出來,自己住在邊廂,天黑之後他們也沒有點燈,孩子們被攆進屋,很快也消停下來,除了偶然的狗叫聲外,整個村莊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天空的月色星光散發著清輝。
“還是新平堡好。
”李貴半躺在坑上,懶懶的道:“在這兒吃的不好,睡的也擠,日子又無聊,還沒起更呢就得睡了。”“這個時辰,用大舅老爺的鍾來算還不到八點,在新平堡咱們還在上課。”
“上課時巴不得出來做事,做事時又覺得上課好……”
幾個小夥子小聲說話,不料李遇春突然坐起來,屋角油燈還沒吹熄,各人都看到他板著臉。
“二櫃,咱們立刻就睡。”
李貴算是個機靈鬼,看出來李遇春不大高興,他趕緊要去吹燈。
“別吹燈,我和你們說幾句話。”
李遇春擺一下手,看著幾個隨員。
幾個小夥子都有些緊張,眼巴巴的看著他。
“你們都不是富貴人家出身……”李遇春的話音乾巴巴的,先說了一句,眼角又掃了一圈,接著低頭打火吃煙,房裡傳來哢嗒的聲響。
煙點著後,他又道:“現在你們日子均過的去,各家不僅吃住的好,也有了錢,這是東主帶著你們才有這樣的好日子,所以凡事不能忘本。”
夏希平道:“我們從來沒有忘過東主的恩德,絕不敢忘。”
“嗯。”李遇春點點頭,說道:“你算的帳表面上不錯,不過如果你不忘本的話,帳就不是這麽算的。”
他對眾人道:“各人起來,隨我到灶間去一下。”
眾人不知道他的用意,但也不敢違抗,趕緊都下坑來,隨著李遇春往灶間去。
李貴機靈點,端著油燈過來,到了灶間果然黑漆漆一片,李遇春見他端了油燈過來,輕輕一點頭,不過並沒有出聲誇讚,他掀開灶間的鍋蓋,指著鍋裡道:“你們看,這是什麽?”
夏希平撿起一個,捏了捏,說道:“這是用雜糧和野菜和在一起蒸出來的。”
“對嘍。”李遇春道:“雜糧是拿麥子去換的,你算的那個帳不通就在這裡。各家收了糧,除掉賣掉交黃白榜的,還要手頭留一點救命的錢,除此之外,剩下的糧都是拿去換雜糧,春天到秋天都有野菜,豐年野菜少吃點,還能吃點葷腥,精糧也吃的多,象眼下這連續幾年都是荒年,已經有不少流民逃難,各家能不出去討飯或是賣房賣地就萬幸了,還敢吃精糧?一家有五石糧不假,可各家最多留半石,逢年過節給小孩吃點,剩下的全都賣給咱,自己吃粗糧野菜,為什麽?因為咱們給的價錢向來公道,因為我們做事憑良心,不弄那些大鬥小鬥的貓的狗的事,所以人家信著咱。你們,多看,多聽,多學,做事要用心,這樣才對的起東主花那麽多大價錢養著你們,供你們讀書,每日細米白面還有肉有菜!”
“二櫃,我們懂了。”李貴捂著臉蹲下去:“我還是匠戶出身,以前過的和他們一樣,才過幾年好日子,我真渾。”
夏希平眼也紅了,他道:“二櫃,帳原來是這樣算的,原來這麽一個莊子咱們就能收上兩千石來,我真懂了。可我寧願我們能少收幾百石,他們能多留幾百石,能隔幾日吃幾回細糧。”
“你這娃子好心,”李遇春歎口氣道:“咱們東主也是好心,其實按現在的年成和境況,普通的中小糧商都倒不過勁來,中小田主也撐不住,咱們東主是有仁心,這當口還是高價來收,其實年成越不好,大家的日子越不好過,反而可以把糧價壓的更低。”
其實正常的糧商都是如李遇春說的這般做法,越是年成不好,越是在夏稅之前拚命壓糧價,然後慢慢一路漲上來,賣糧的時候糧價低的嚇人,後來青黃不接要買糧吃了,結果糧價高的嚇人。
這麽一來一去,等於是官府用一條鞭法又幫著商人和大士紳田主又剝削了百姓一道,連中小地主都吃不住這種玩法,明末時大量的中小地主都破產了,主要也是集中在天災厲害的山西陝西和河南這幾個省。
李貴道:“唉,但願過幾年年成能變好,大家日子都能好過。”
李遇春道:“以前我也是這般想,指著老天賞飯吃,現在看來老天靠不住,還是要靠自己。陝北那地界我去過,除了老天誰也沒法子,幾十裡地可能都看不著一條河,咱們這裡畢竟還是好,河流多,地下水也多,不管是用大水車引水還是打井, 只要有心還是能引水,有水就有收成。咱們李莊那一片,只要是東主的田,旱田均收是三石半左右,水田是五到七石,這個收成,人家說比江南也差不多了。”
“也得有東主這樣的人領頭才成,普通的田主誰願出幾千兩銀子修水車,改水渠?”
“就算有人想做,也頂不住人心各異啊。”
“也不光是引水。”夏希平對這些事很上心,他道:“還有各種挖田深溝的法子,養肥力,用熟糞,選種育種,這都是那個孔敏行教導的,要沒有他,產量也不會上去這麽多。”
“嗯。”李遇春吸口煙,煙頭閃爍火光,他用讚許的口吻道:“夏希平,我記得你了,你做事確實肯用心多想。你是好料子,我要向東主舉薦你到弓手那邊去做事。”
“謝二櫃誇讚。”夏希平臉上掠過一抹潮紅,身子激動的有些顫抖。
夏希平的身體素質一般,不少青年夥計是指望將來能選到弓手隊伍裡,以資歷直接能做軍官。當弓手不比邊軍,張瀚對弓手的死傷率一直很注重,戰場醫治也很及時,打了這麽久的土匪,一千多人的弓手死亡人數還是不到二十人,受傷的也很少致殘,軍官的死傷率更低,而待遇則是高的嚇人……高俸祿,也有高補貼,軍官是從穿到吃再到住都有著落,拿著的俸祿比分店掌櫃一文不差,在青年們看來,平時夥在一起不過練兵跑步,學一些軍事學上的東西,不比他們在新平堡學東西累什麽,要是能挑成軍官,那當然是最好不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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