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瀚此時已經是標準的上位者的形象了,最少從形象到語言,張瀚也有必要能震懾住這些蒙古貴族。
否則他這一次親臨南城,有何意義?
無非是要以壯觀的軍容加上自己的身份,對這邊的各大小部落加以充分的威懾。
就算這樣,馬武等人在未來幾年免不了還是要有仗可打,這樣也好,有一個地方能當減壓閥,同時也能將歸附的蒙古騎兵人手充分的利用上去。
對眼前的很多台吉,張瀚和軍司高層都不信任。
他們沒有經歷過慘烈的大戰,對和記的實力未必有多清楚的認識。
這個無所謂,槍炮會教會這些人很多道理,不需要太過著急。
在通傳套部和鄂爾多斯人進城來的時候,張瀚開始走下座位,與在場的兩個大汗和諸台吉交談。
這個時候他又很親切,沒有高高在上的上位者的架子,他的身量高大,下巴上沒有留胡須,不象當時的人喜歡留長須,雖然張瀚已經可以蓄須,但他只是在嘴唇上方留了短須,修的很整齊,增添了幾分威儀,也不顯得老氣和邋遢。
說話時張瀚的蒙語很流利,熟練,甚至叫人聽不出一點語法和詞匯上的錯誤。他的蒙語有明顯的土默特那邊的口音,這並不奇怪,張瀚學習蒙語時主要是為了和蒙古人貿易,在當時的新平堡馬市最多的就是土默特蒙古人,他的蒙語中土默特部落的發音很重就很正常。
一個個穿著藍色蒙古袍服,身上鑲嵌著各色寶石飾物,或是高大肥胖,或是矮小肥胖,但毫無例外都是羅圈腿的蒙古人把張瀚給包圍住了。
他們臉上或是滿帶笑容,或是故意顯得從容不迫,要麽就是死死盯著張瀚不放,似乎這副北方中國人典型的高大身形裡藏著什麽恐怖的魔鬼一樣。
和卻圖汗還有扎薩克圖汗都是熟人了,張瀚並沒有和他們多說。
張瀚關注的是那幾個和碩特部的人,他主動和他們攀談,聊起和碩特部在西域那邊的情形,他顯得對和碩特部很關注,對他們部落的事情也很熟悉,甚至知道現在和碩特部八台吉中哪一個最受寵,這兄弟八人又有什麽衝突和爭端。
這叫和碩特的人感覺很吃驚,甚至有點兒不敢相信。
有一些隱秘的事,他們是絕對不會對外人說起,甚至自己人談起來的時候也很隱晦,比如八台吉雖然都是固始汗的兒子,但已經分成幾派,各有地盤和甲兵,部落裡的人都在議論,很可能在固始汗死後這八個台吉會分成幾派互相攻打,人們都寄望準噶爾部會介入調停,但是否生效誰也不敢說。
這兩年來固始汗也在想對藏巴汗動手,將兵鋒指向拉薩,搶下拉薩之後成為黃教的保護者,獲得更高的地位。
在此之前是因為身側有同樣實力強橫,也是野心勃勃的卻圖汗在,所以固始汗還在等候機會,並沒有貿然動作,現在看來,這些事已經流傳開來,算不得什麽隱秘了。
“這並沒有什麽。”張瀚微笑著走開,不再管那些心懷鬼胎,面色難看的和碩特人,走開來與扎薩克圖汗部的一群台吉交談。
一樣的馬膻和羊騷、味,一樣的衣袍和穿著,一樣的肥壯和羅圈腿,有時候張瀚也感覺無奈和無聊,但這就是他的工作。
這樣的工作已經持續了很久,並且在相當長的時間裡還會繼續下去。
在持續了很久的交談之後,一群衣袍華麗,同樣是羅圈腿的貴族們面色陰沉的走了進來。
張瀚重新回到階上,冷眼看著這些套部和鄂爾多斯部的台吉們。
“見過張大人。”
在禮儀上蒙古人沒有太大問題,雖然派來的也是台吉,但他們已經承認了張瀚在草原上擁有與各部大汗一樣的身份和地位,所以也是按拜見尊貴上位者的禮儀來拜見,叫人在禮儀上挑不出什麽錯漏。
“諸位免禮。”張瀚抬了下手,等這些蒙古人直起腰來,他才道:“諸位遠道而來,又不肯進城,為什麽呢?”
“我們前來不是向大人臣服。”套部的使者是一個紅臉膛的老蒙古人,鬢發斑白,他瞪眼對張瀚道:“只是要謀求和平。”
張瀚道:“不臣服的和平算什麽和平呢?”
套部的人一陣嘩然,張瀚這等於是公然宣布他要征服套部和鄂爾多斯的野心,他們感覺受到了威脅和侮辱,但一時也不知道怎麽辯駁,有幾個台吉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四周,但沒有人回應。
先說話的台吉定了定神,說道:“漢人不是一直講仁德的嗎?我們套部和鄂爾多斯兩部可以與大人簽訂盟約,我們保證對和記的地盤秋毫無犯,這不是和平嗎?”
“這樣的和平方式隻存在於兩個弱者或兩個強者。”張瀚毫不客氣的道:“我不覺得我們雙方有相同的地位。”
紅臉膛的臉漲紅了,整張臉象打了雞血一樣,但就算是他,在看到了和記的軍容之後也沒有辦法不承認這一點。
楞了半天之後,紅臉膛不服氣的叫道:“和記的地盤夠大了,為什麽還一定要和我們套部過不去?”
張瀚冷冷的看他一眼,說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不得不說,宋太祖的這話太有名了,連不少蒙古貴族都知道。
張瀚的話一說,場中頓時響起唏噓之聲,有個頭髮蒼白的老台吉閉著眼,搖頭道:“完了,套部算是完了。”
“誰能幫幫我們?”套部的人滿臉悲憤,在場中叫喊道:“都是成吉思汗的子孫,難道就任由漢人欺負我們?”
所有的台吉都下意識的避讓到一邊,有一些心中一動的,看看四周同伴的表現也都是趕緊避了開來,隻把套部和鄂爾多斯的人留在中間。
和碩特的人有些猶豫,他們可從來沒有自詡是成吉思汗的子孫。
事實上在衛拉特強勢的時期,黃金家族的成員他們可是殺了不少,完全沒有手軟的感覺。
但他們在過來的時候沒有接到明確的指令來幫助這些外部落的蒙古人,和碩特部有自己的利益中心,他們對這裡的事也是鞭長莫及,力量根本不夠。
力量……和碩特的台吉們咬著牙,真是想以想象,漢人居然能在草原上扎下根來,並且擁有比蒙古人更強的力量。
就算是在明成祖五伐草原時期,也不過就如一陣風,來了就避一避,漢人在草原上呆不長,綿延幾千裡的補給線路,二十萬討伐大軍要三十萬人負責後勤,就算是王朝盛時也供應不起。
成祖皇帝五次北伐,加上南征安南,修武當山寺廟,南京大報恩寺,營建北京,真的是把洪武三十多年積累的民間財力消耗一空。
所以成祖一死,文官立刻把寶船圖紙給燒了,再不燒圖紙,就是繼續燒錢。
和記卻是與大明真的不同,不僅將大軍帶上草原,還能霸著不走,不僅不走,地盤還越來越大,軍隊也越來越強。
有一些台吉看著四周持火銃站立的甲兵,看到尖銳的三棱、刺、刀,頓時就有相當的絕望感。
張瀚看著場中的人,沉聲道:“徹底降順,接受編管,這是你們唯一的求活之路,否則大軍一到,玉石俱焚,到時候你們的下場就要淒慘很多。為了部民和你們自己著想,回去之後最好和火落赤大汗商量好,早些歸降為上。”
“呸!”套部的人雖然不敢動作,語言卻是相當激烈,怒啐一口之後說道:“蒙古人絕不為奴!”
“好。”張瀚不怒反笑,笑著道:“既然這樣,我們就戰場上見。”
套部和鄂部的人都是故意擺出趾高氣揚的樣子,推開眾人,昂然而出。
連扎薩克圖汗也是搖頭,真是一群不知死的家夥。
套部等人離開之後,和碩特部的人也告辭了,底下還是大型的慶祝活動和飲宴,不過他們沒有心思留下來,這邊的情況他們要盡快回去向固始汗報告,這些和碩特人的心裡也是沉甸甸的,他們在一年多前就聽說了草原上來了一群漢人,盤踞不去,並且佔領了蒙古人的聖地青城。
衛拉特人對此沒有太特別的感覺,青城只是土默特人的聖地,和他們衛拉特人又沒有關系。
但後來聽說庫倫也被漢人給佔了,再下來連卻圖汗部也完了,這才叫和碩特人感覺有些緊張和壓力。
他們倒不是害怕自己實力不足,而是因為這片地盤是他們的最東邊的牧場,地方空曠人員稀少,如果和記有野心就會是大麻煩。
現在看來,和記確實具有相當強烈的野心,張瀚的行事更是相當霸道。
這給了和碩特人相當的警惕,也使得他們急著回去匯報。
看到和碩特人離開之後,銀錠上前幾步,對站在堂上的張瀚說道:“文瀾為什麽要當面顯露霸氣,這樣和碩特人會緊張防備的。”
張瀚笑道:“就是叫他們緊張一些,不然他們過的太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