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騎兵們都在減速,揚起的塵沙漸漸平息下去,大股大股的騎兵開始沿著河岸緩緩而行,榆林鎮的將領們開始沿著河岸往鎮城方向而去。
只是在離去之時,這些旌旗之下的將領似乎都在向著遠方揮手致意,盡管隔著條大河,仍然可以看的出來那些人的恭謹與尊敬,甚至態度是相當的畏怯。
這些都是西軍的將領,應該是彪悍和自負的,然而他們打招呼的模樣卻是向對著總督或巡撫那樣的大人物才有的態度,甚至更加的恭順幾分。
洪承疇心中的疑惑更深了,明軍將領很快就走遠了,這時又有一支幾百人的騎兵從北至南而來,他們很快就逼近河邊,任是誰也不會認為這支騎兵是明軍了,旌旗不多,只有幾面紅旗,將領被大量的鐵甲騎兵簇擁在正中,所有人都是明盔亮甲,明晃晃的鐵甲好象是整片的精鐵包裹在身上一樣,騎兵們手中的長矛高高豎起,象一片片閃亮的鋼鐵從林,不僅如此,還有相當的騎兵手中拿著火銃,或是橫在馬前,或是用斜舉向天,火銃前端還有亮閃閃的尖刀,洪承疇等人不知道那是刺刀,但隔著條河還能感受到刺刀的尖銳與威脅。
這些騎兵中間是穿著普通灰色襖服的軍官樣的人群,有數十人的樣子,他們一直慢慢策馬到河邊,然後中間的人下馬走向更近的河邊。
有人在河邊散開警備,中間有一個高大身形的人穿著和記軍人標準的灰色軍襖,走在河邊,似乎是很隨意的觀看著。
“張瀚!”
盡管還隔條河,洪承疇還是能百分之百的確定那就是張瀚。
在洪承疇提學大同的時候,巡視過很多地方的學政,在李莊和天成衛的衛城都見過張瀚。當時的張瀚事業蒸蒸日上,實力強勁,連巡撫也逼走了,但還沒有到如此的地步。李莊的團練到處在打土匪,當時是相當符合大明的團練標準。
後人以為大明是沒有團練的,其實並不準確,在很多地方,官府力量不足的地方還是提倡團練的,只是大明朝廷一直沒有把團練當成維持統治的支撐力量,這一點和太平天國時的清朝不同,當時的清朝已經完全沒有正規武裝力量,所有的仗都要靠漢人地主組織的團練去打,兩者的情形不同,對團練的態度當然也不同。
勳陽一帶由於曾經流民甚多,地方治安很差,所以團練武裝很多,不少漢人地主掛著世襲指揮或守備的名義,招募私兵維持地方治安,而在大同一帶的邊境,由於邊軍力量很強,團練並無必要,張瀚的團練算是彌補了地方不足,主要原因還是武備的廢馳,難以想象,在成化之前九邊會允許商人自辦團練,哪怕是名臣之後。
當時的張瀚已經意氣風發,但經常在街市上行走,詢問民情,乃至物價和物流的情況,不僅很多人見過他,也有不少普通人和這個大人物說過話和閑聊過。張瀚沒有什麽架子,也基本上不穿大明的武官袍服,所以很多人乾脆忘了他天成衛掌印指揮的身份,隻還是把他當成一個大商號的東主而已。
就算洪承疇自己當時也是,雖然張瀚很有實力,足夠對抗巡撫,也有一些不同於凡俗的東西,比如他的團練,他的各種學校,但總體來看當時的張瀚謙遜溫和,行事厚道,也不張揚,一點不象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人的行事方事,這叫很多人無形之中降低了警惕的心理。
現在回想起來可能那就是一種掩護,而不是真正的狀態。
洪承疇回想起來,心中卻並沒有什麽可後悔的。
就算當時的他針對張瀚與和記也根本無用,提學原本就不是親民官,對地方政務人情沒有責任,所以他上報和記的不軌和張瀚的野心根本無用,反而會被上司斥責他多事,和記的人脈深廣,當時和閹黨有說不清的瓜葛,就算是東林黨派了著名的禦史過來也對張瀚無計可施,最後黯然敗北。
可想而知洪承疇在當時與和記過不去的話會有什麽樣的後果,可能現在他在湖南或是廣西哪個州當州官,或是大府裡的通判,仕途直接會一落千丈。
張瀚似乎也看到了洪承疇,也似乎什麽都沒有看到。
洪承疇只看到這個高大身材的青年站在河邊呆呆的看了一會,然後便轉身離去,所有人眾星拱月般的簇擁著張瀚翻身上馬,然後幾百人又如風般而去,隻留下了大股的黃沙形成的灰塵。
“他擊敗套部了?”看到這樣的情形,眾人先是愕然,接著榆林鎮出身的幕僚渾身一震,竟然尖聲叫喊了起來。
洪承疇沒有責怪這個幕僚失態的想法,他自己都是呆滯住了。
從眼前的情形來看,明軍出邊牆從北而南歸來,定然是去配合商團軍對套部的戰事去了,當然明軍這些人滑不留手,肯定不會真的出力,最多是在後方配合,如果商團軍不是取得了對套部決定性的勝利,這些明軍將領就不會出現在這裡,而且絕不會這麽恭謹客氣!
武夫就是這樣,對文官只是表面上的尊敬,私下裡早就不服,而對更強力的武人,他們的尊敬才是發自內心的,因為他們引以為傲的東西不如別人!
“去鎮城!”
張瀚已經走了,洪承疇無意在此久留,立刻上馬,往不遠處的榆林鎮城趕過去。
……
陳洪范等人接到消息後匆匆趕過來拜見新的兵備道。
洪承疇是他們的直屬上司,在城裡的參將和遊擊們都過來了,大家鎧甲鮮明,正好穿著拜見,彼此見面時都是互相點頭微笑,經過這件事,大夥兒的關系可是親近了很多。
洪承疇換了一身新的官袍在大堂裡等著,待總兵等人進來之後,各人下拜行禮,洪承疇抬手還禮,然後各人紛紛報名,洪承疇過來之前已經了解過這些將領的姓名和特征,他按著性子一一同各人說話寒暄,叫人感覺這個新的兵備道並沒有太大的架子。
見禮之後,洪承疇問陳洪范道:“陳總兵是否率諸將出邊牆與北虜交戰?”
陳洪范不露聲色的道:“回兵備大人,確實有這事。”
“何故擅離信地?”
陳洪范躬身道:“末將不敢擅離,實在是北虜出現在邊牆附近,數千騎似有破口之狀,末將隻得知會本鎮諸將,北上擊破北虜,使其不敢犯境,也是保護本鎮百姓,非是擅啟邊釁。”
“原來如此。”洪承疇假作鎮定,問道:“可有什麽戰果?”
“斬首三百余級。”
“套虜可退去了?”
“都退走了。”
洪承疇忍不住了,說道:“似有山西的商團團練也在與套部交戰?”
“末將見到了。”陳洪范道:“因為不是一鎮兵馬,未敢與其交談。”
洪承疇語重心長的道:“陳總兵官為了保境安心出兵並沒有錯,不過如果擊虜不成反受其圍困,損失兵馬,朝廷得知定然會震怒。況且套部與商團團練交戰是草原上之事,我榆林鎮貿然介入,恐怕會引動套部前來犯邊,得不償失。”
“回大人的話。”陳洪范眉飛色舞的道:“我們親眼看到,套部已經被商團軍給消滅了。”
“嗯?”洪承疇感覺心頭一沉,盡管事前看到張瀚也有了預判,但還是不敢相信陳洪范所說的是事實。
“末將親眼所見。”陳洪范笑嘻嘻的道:“套部已經全完了,商團軍俘虜了十萬人以上,鄂部和套部的兩大奴酋火落赤和額麟臣現在都在商團軍手中,白城子一帶也被商團軍佔領,西線一帶截斷了套部的歸途,零星逃散的虜騎也必定不可能逃脫,此役之後,套部只有青海一帶的老弱,再不複成為我大明邊境的威脅了。”
“還有鄂部,土默特。”一個參將忍不住大笑起來:“我大明百年邊患,一朝全滅了!”
所有將領都開懷大笑起來,不管他們此戰是不是貪圖銀子才出征,但都是將門世家出身的邊將,能看到滿坑滿谷的蒙古人放棄戰馬丟掉弓箭,蘇魯錠扔了滿地都是,氈包裡到處是哭泣和哀嚎聲,到處是投降的赤手牧人,他們親眼看到那些蒙古人邁著羅圈腿走向商團軍規定的集結地點,邊走邊哭的蒙古人大有人在,那種淒慘恰恰是大明這邊的樂趣所在,百年世敵,多少血債,這一次可算是洗雪了。
甚至很多將領恨不得自己這一次沒領銀子,他們在回程的時候紛紛說起這事,如果沒有銀子而出關邀戰,等於是複套之役自己也出心做了一份貢獻,回家到祠堂給祖宗上香的時候腰板都要更硬實幾分,可惜了,誰也沒有想到張瀚和他的商團軍能做到如此地步!
此時外間已經響起了鞭炮聲,洪承疇無心和這些明顯被收買了的丘八們多說什麽,大步走向大門之外。
整個榆林城已經成了鞭炮和煙花的海洋。
到處都有人燃放鞭炮,到處都是歡騰的笑鬧聲。
當消息初傳過來時很多人不敢相信,接著一個又一個的將領證實了套部被滅,河套地區被商團軍收回的消息。
整個榆林城都為之沸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