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照映在清冷的大地上。
山間的樹木已經掉落光了落葉,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條,在寒夜的冷風吹拂過來時,張牙舞爪,象極了畫本上所繪的奇形怪狀的妖獸。
成方和徐名等人都披著甲,眼前大團大團的士兵一樣甲胄在身,每人的鼻間都噴著白氣,所有人都強忍著沒有跺腳或搓手取暖。
從幾個大形的寨子集合,在綿延十余裡的大山裡調度兵馬並不是容易的事,也有賴山上近年來修整了很多山道,可以用戰馬飛馳,就算這樣,在知道朝廷會從錦州往這邊派兵配合之後,山上的調度也相當的緊張……但好在還是在約期之前就趕上了。
和記不僅訓練自己不到一個團的戰兵,也是在不斷的訓練著山上其余各部的兵馬,同時訓練好的軍官和士兵也在不斷的被派往寬甸或抽調到別的部隊,畢竟十三山這裡張瀚絕沒有大舉動作的打算,誰知道後金方面面臨糧道被斷絕或是被威脅到與蒙古各部的聯絡通道時會發生什麽事……十三山是顆釘子,在發揮作用之前就保持釘子的身份就好。
但楊二和諸多首領並不是很讚同,他們對平時訓練時交出指揮權沒有疑惑,也願意效忠和記,但內心始終還是期盼著能和大明合作,最好就是打通十三山和錦州之間的不到二百裡的空白地帶,趕走駐防的後金兵,在山腳下開始屯田防禦,慢慢修築一些小型城堡,直到實力足夠之後再恢復廣寧。
一方面他們都是廣寧人,每當看到山腳下那破壞的城市都感覺心痛無比。另一方面每個人都渴盼著建功立業,封官授職,他們多半是世代軍戶,朝廷官職對他們還有相當的吸引力。
如果後金始終保持著強大的圍困兵力,就算是在數十裡或百裡外再有一支強悍的保護糧道的軍隊,山上的人也不會有什麽想法。但近兩個月來,後金方面對和記的貿易額度漸漸降低到了可以忽略不計的地步,保護糧道的軍隊也從極峰時的幾千人降到了幾個牛錄沿途巡邏的水平。
鎮守廣寧和十三山一帶的兵馬也降低到了三千人左右,可能還不足三千人。
而且大量穿著銀色甲胄或是背插小旗穿明甲或暗甲的精銳騎兵不斷的離開,補充上來的多半是穿著普通綿甲或是不穿甲的旗丁。
這種變化是相當明顯的,山上的人心也浮動起來,於是有了成方和楊義的關門之行。
新經略能痛快答應山上的請求,更是叫楊二等人激動,打破包圍,清剿那些東虜旗丁,斬首上報,恢復廣寧。
一件件大功似乎唾手可得,哪怕是這樣的冬季寒夜,仍是能叫人內心火熱。
“娘的。”楊義慢慢走過來,盡量不叫自己的甲衣發出過大的響動,他嘴裡噴著白氣,對成方道:“這老天爺,前幾天還暖和,猛一下就冷起來了。”
“要下雪啊。”成方篤定的很,笑眯眯的說著。
“是要落雪。”楊義皺眉道:“不利大軍行動。”
楊二也走了過來,這幾年在山上名義上他是最高首領,又是打行的領袖人物多年,他身上自有一股威儀,身形高大瘦長,蘊含勁力,右手抓緊腰間的戰刀,顯示出略有些緊張的心理。
楊二打量著四周,這邊的兵馬都是和記直屬,兩千多人的戰兵多半穿著扎甲,少量的鎖甲和綿甲,還有一些軍官穿著厚實的胸甲,在月色之下的冬夜裡,閃爍著異樣的鐵質光芒。
楊二按刀說道:“今天是十月初三,我們和錦州那邊前鋒駐屯之處相隔一百七十裡,虜兵在錦州和十三山,廣寧之間的官道兩側擺開,築有兩道防線,兵營次第排開,虜騎經常出來哨探和射獵,經常與錦州那邊的騎兵小規模的交戰,雙方各有勝負……”
楊二沉吟道:“這一仗能打,至不濟也能叫虜騎主動退走!”
眾人無不感奮,一個首領向著成方和徐名抱拳道:“這幾年多虧和記,咱們也當自己是和記的人,就算是朝廷授官,只要張大人一聲令下,咱要有推托,就是*兒!”
眾人壓著笑聲跟著這個小團體的首領一起笑出聲來,都是一副由衷的高興模樣。
團副指揮任穆不太高興,低聲道:“瞧這些混蛋的樣子,就象是烏紗帽到手一樣,也不想想沒咱們,他們現在是什麽下場!”
成方橫了任穆一眼,這種破壞團結的話可以在心裡想一想,說出來就不必要了。
現在留下來的首領其實都是大浪淘沙的結果,那些首鼠兩端不知感激或是心懷異志的家夥,早就被趙立德暗中處理了,或是不小心戰死,要麽就是不慎失足摔落懸崖了,甚至不小心吃了不乾淨的東西拉肚子拉死了,山上還有兩萬多人,但多半是屯墾的農兵,戰兵的數字被削減了大半,只剩下六千人不到,其中兩千來人是和記直屬,楊二等人的兵馬也是與和記完全一致的編制,還吸納了相當多和記的軍官。
可以說除了這些首領還有效忠大明的心思外,中層和底層的士兵與和記的人沒有什麽差別了。
現在如果成方一聲令下,除了楊二靠一直以來的權威和形象能留住一部份人手外,大半的首領估計都保不住自己的部下,嘩啦一聲人就直接都拉過來了。
當然沒有必要的話成方是不會這麽做的……保留楊二等人當牌面也是張瀚的意思,朝廷不太可能會允許一個完全被和記控制的十三山,要真的是那樣的話,女真人可以撤走了,接下來圍困十三山的應該是遼鎮明軍。
“今天已經是初二了。”楊二有些困惑的接著道:“卻不曾見絲毫動靜啊。”
山上的兵馬是緊急集合的,但也就用了一天不到的時間就集結完畢,又用了半天的時間在西信口這裡部署完畢。
同時派出了少量的精兵,包括騎兵在內,試圖對女真人進行滲透和騷擾,這是大規模戰事之前的熱身準備。
尖兵們任務完成的相當不錯,上半夜時女真人橫亙十余裡的防線上到處是火光和喊聲,廝殺呐喊聲不停,下半夜前尖兵披著露水撤回,幾乎人人帶傷,也有相當的折損,但對女真人的防禦體系造成了相當大的影響,有效的牽扯了後金兵的部署和防禦體系。
最少在山道下方和幾處小山谷附近,也就是廣寧廢城的西門郊外這裡,女真人部署的實力被嚴重削弱了。
雖然對方的將領也會判斷是疑兵,但在大規模的襲擾之後,難免得在襲擾最激烈的地方做一些相應的加強部署,成方等人就是利用對方將領的這種心理,在主力將要突襲的地方襲擾程度就輕一些,這也導致了對面的兵力相對變得薄弱。
“也沒有辦法。”楊義也站了起來,長時間趴著天又無比寒冷,難免叫人有些難以抵受。他也緊緊捏著腰間的佩刀刀柄,沉聲道:“誰叫遼西那邊的兵只能走舊官道過來,他們沒有越野長途行軍的能力。”
遼西明軍確實沒有這種能力,象十三山駐軍長時間的訓練,包括山地步兵的那些艱苦的科目,對遼西明軍中的營兵來說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就算是將領內丁也不會主動接受這種艱苦的訓練。
明軍更喜歡練習騎馬和射術,還有格鬥之術,另外就是打熬身體,加強自己的力氣和格鬥技巧。
這些都是在打仗時能保命的本事,苦練也很正常。
但這也使明軍完全沒有強行軍或複雜地形行軍的能力……第一是沒有這種訓練和經歷,除非是逃命,第二就是補給能力相當悲劇,如果士兵要背著自己未來十幾天內的行糧走路,你就不能指望他們走的太快。
不管怎樣, 提前十天的約定,在明軍已經在路上走了近十天之後山上才獲得確切的消息……主要是後金方面還是試圖切斷十三山和遼西的聯絡,對這顆釘子雖然不象以前那麽急於拔除,封鎖能力也下降了,互通消息還是有很多限制。
在山上緊急集合又把主力拉下來,還進行了大規模的襲擾之後,還是看不到明軍主力的影子,這叫楊義等人忍不住的焦躁起來。
“不要急。”成方反而安慰楊義道:“你我也在軍中混過,知道長途行軍是怎麽回事。不過這一次營兵數量不多,而且主要構成是鐵騎營的騎兵,相信還是會很快就趕到的。”
“好吧。”楊義又趴了下去,過了半天之後說道:“我想還是叫士兵們解除最高戒備等級,可以做一些動作和休息吧?”
“當然可以。”所有在場的軍官異口同聲的回答著。
“落雪了,這對咱們還好,對大明王師怕是一場嚴峻的考驗了。”楊二沒有出聲,只是指了指天空,果然,皎潔的月色之下,天啟五年冬季的雪花洋洋灑灑的飄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