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克仰天長歎之際,高塔之上,常威和李平之張續文等人都是興奮的難以自已。
在這群二十來歲的青年人歡呼跳躍之時,孫敬亭也只是微笑而已。
眼前這一場海戰打贏,孫敬亭當然也是十足的興奮,不過也就是興奮和開心而已。
草原上的局面才是真的險惡,一輸了就是萬劫不複,那時的勝負是關系生死存亡,台灣這邊也最多是遲發展幾年……
孫敬亭當然不知道張瀚的擔心,海戰要是輸了,那就不是發展耽擱幾年,很可能是這一大片海疆都不複為中國所有。除非將造船基地移到皮島寬甸,重新打造出一支強大的艦隊出來,不過,移至北方,人才難得,未經實戰的大艦隊是否真的有一戰之力也是難說的很。
打贏了,張瀚的高興肯定會毫無保留,要比孫敬亭開心很多。
至於常威等人,乾脆就是跳了起來。
孫敬亭不是局中人,不知道常威等人這半年來的壓力到底有多大。
每天就看著敵人的艦船耀武揚威的在自己眼前的海面之上來回經過,將和記的商船驅離回港,或是乾脆開炮威脅,在海上大笑著把和記的船重新趕回港口之內。
將願交平安狀的江南商船截住,重新收取,大壞和記的名譽。
沿岸生絲商人,不準再賣絲給和記。
如此種種,半年多來和記簡直是被對方按在身體摩擦再摩擦,這種侮辱叫老年人來忍受都是很難忍的事,何況常威等人,也就是一群二十歲出頭,正是血性最強,血氣方剛的小夥子。
可想而知,他們受了多少氣,心中有多憋屈,又是多想著有復仇的這一天了。
而這一天終於來了,敵旗艦焚毀沉沒,四艘船被俘,幾百荷蘭人被俘,雖然不是酣暢淋漓的全勝,但說是勝利也是一點也不為過。
既打退了荷蘭人,還使其力量折損過半。
是的,折損過半。
雖然只是俘虜了兩艘大型蓋倫船,但旗艦巴達維亞號可不是大帆船改造的蓋倫船,而是正經的按戰艦的底子建造的,火炮最多,火力最強,和記沒有機會俘虜到,但通過鳥船和火船輪換攻擊,乾脆是把巴達維亞號給燒毀了。
和記是沒有得到,可是荷蘭人也少了一艘相當重要且強力的旗艦,對其士氣和聲望不能不說是一種相當強力的打擊。
巴達維亞號不僅是一艘旗艦,也是一種象征,一種荷蘭在東南亞和東亞水面上強力存在的象征。
能威懾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荷蘭人的這艘艦船可是立功不小。
被和記燒毀之後,失去的可不止是一艘旗艦,還有很多有形無形的東西也跟著旗艦一起沉沒了。
“荷蘭人會很麻煩。”李平之道:“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從歐洲調船過來。”
“調船不太可能。”張續文搖頭道:“把消息傳過去再把戰艦調過來,最少得大半年的時間了。有這麽久的時間,和我們早就有結果了,又何必急著調艦船過來?況且我聽說荷蘭在歐洲也不是沒有敵人,其海上勢力雖強,東印度公司到底也就是一個公司,雖然和到本國的鼎力支持,到底不是政府。這一點與我們和記相差不多,只是我們在大明這邊是眼中釘肉中刺,他們這個公司卻是得到國家的支持,分別也就在這裡了。說來說去,就是大人所說的體制問題啊。”
張續文的話,倒是引發了眾人的感慨。
不管是北上草原,還是南下台灣,爭奪的都不是大明的土地,所為之事,其實都有利華夏。
這也是孫敬亭等正經的讀書人出身的士大夫也願跟隨張瀚的原因,有利於華夏而無損於國,朝廷的猜忌眾人能理解,但身處局中,成為被猜忌的一員,再怎以理解,心中怨氣還是難以消解。
和記做什麽對不起大明的事了,從上到下就是一副提防的模樣?
不說北上之功,就算十三山一役,對大明朝廷算是立下大功了吧?
在大明之內,暢通物流,利於工商,對大明北方的繁榮發展沒有功勞?剿平土匪,沿南下線路打死了多少響馬?朝廷是一種態度,底下的百姓們心口相傳,對和記的看法又如何?
當今天子,其實秉性算是仁德的底子,以和記高層私底下的交流來看,若是換了一個刻薄底子的皇帝,比如當年的世宗皇帝,怕是查抄和記的命令早就下了,管你在北方是不是立下大功!
用張瀚的話說,這就是體制問題。
同樣是君主製的英國,女王就能向底下的船主發私掠令,搶來的財富英國政府替他們兜著,大家一起分帳。
甚至女王也會投資注入股本給那些海盜,女王出錢造船,海盜出去搶,搶回來大家分帳。
這不是小說家言,只是發生在歷史上的事實。
為了掠奪財富,這個時代的歐洲各國是完全不要臉皮的,和他們的那些不肖子孫完全是兩回事。
荷蘭的東印度公司當然也是這麽回事,政府不方便出頭的事,組建一個得到國家認可的公司,搶來的土地幅員萬裡,也是歸公司管理,國家可不必擔心什麽尾大不掉自立為王,本來這個國家就是一群商人和銀行家組建的,只要有利潤,誰會願出頭當什麽國王皇帝?
在大明這邊,卻是實打實的忌憚,君權至上,皇權涵蓋一切,哪怕是你貴為親藩勳貴,強勢如內閣首輔,或是邊遠如海島漁民,任何所有的一切,天上飛的地上走的,所有的一切都歸屬於皇帝所有。
在這種皇權集中的體系之下,當然就會提防任何可能會威脅到皇權的東西,用張瀚的話來總結,就是體制問題。
後世這四個字可是吵架的根源,在此時此刻李平之和常威幾個卻是由衷讚同,都是點頭表示讚許。
常威笑著點頭,接話道:“煩心的事就不必多談了,今日大勝我們不談天佑,還是指揮得力,將士用命。俘敵四艦,擊沉其旗艦,所獲當真非小。我方隻沉了一艘新平堡號,其余各船多傷,從戰果上來說,我方獲得了全勝。”
李平之接話道:“底下應該是考慮真的談判的事了……不知道天成衛號何時能返航回來。”
“我已經提醒鄭芝龍要小心荷蘭人。”常威很平靜的道:“縱帆船就是打不過,想走也隨時走得,加上有李家大公子照應,在平戶總不會被荷蘭人怎樣。”
“再開談判的話,就在台灣談吧。”張續文道:“現在我們也有底氣說這個話了。”
李平之道:“底下誰去見許心素?我去?”
常威道:“你主理工商司,當然是你去最合適,辛苦一趟吧。”
李平之抱一下拳,說道:“這自然義不容辭,除了見許心素,當然要見一下鄭軍門和俞總兵,底下的事又得忙碌一段時間,還得惹出些動靜來,也要提前和他們打個關照。”
張續文聞言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李平之的話他都明白,不過他自己主要是操心島上的農牧和土人管理這一塊,對福建那邊的事沒有太多的興趣,就由李平之去折騰好了。
常威當然也懂……此前福建那邊的反覆叫和記這邊恨極了,有的帳當然得去算,許心素動不了,還動不了那些普通的生絲商人和中小海商?
吃下去的,給我吐出來,曾經的態度有多惡劣,現在就得準備付出多少代價。
不聽從的,也行,從此不要下海吃飯,也不要準備出手生絲出海。
這等事,張續文願意做也做不來,多少心機傾軋,多少陰謀手段,也想必會有不少的血淚。
常威能做走不開,李平之正好是好人手。
“和蔣奎一起去。”常威吩咐道:“有一些人可以叫他們消失的話,也不必太過客氣,該怎麽樣就怎麽樣好了。”
台灣這邊當然也有軍情分司,福建那邊也有,常威知道蔣奎在台灣這邊是兩地分司的最高負責人,也是張瀚身這親衛加上涉及過軍情和內情事務, 所以張瀚和常威既是放心將軍情給蔣奎管,也是信任蔣奎的能力。
當然蔣奎如果把十一團的架子搭好了,以後主攻軍務這一塊,軍情這一塊就會交出來給別人管了。
常威的話殺氣顯然,李平之卻並不在意,隨隨便便就答應了下來。
張續文微微皺眉,兩人這樣渾不把人命當回事,是不是要敲打一下,在福建不要鬧的太過份?不過張續文也不是酸腐文人,轉念一想,李平之還是對的。
此前和記勢弱時,那些人的行為不能單純的歸結為小人行徑,而是一種投敵的行為,不對其中一些過份的嚴加懲戒,荷蘭人一過來,這些牆頭草不又是倒過去了?
而且要再重收平安狀,和記當然也得行一些雷霆手段,總得叫人怕。不想傷及良善,正好拿那些亦商亦盜又不開眼的家夥開刀,殺上一批,剩下的自然就怕了。
就算將來再有反覆,閩浙一帶的海商也會考慮一下再選邊,免得出了差錯,事後又被和記用雷霆手段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