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瀚搖頭一笑,沒想到“儲位之爭”這種事也會落在自己頭上,真真是不知道說什麽是好。
至於將來怎麽安排自己身後的位子,怎麽安排現在的三個,未來可能更多的兒子,他心中早就有所安排打算,只能說蔣義等人白操了心。
抱著兒子上了車,蔣義率護衛先行,接著是吳齊和李貴等侍從官員跟著,大車轔轔而行,張瀚自抱著張彬在自己腿上,逗著小孩子說話。
幾個保姆不放心,也是步行跟著,好在是在青城內,並不出城,這些婦人是在草原上選的,個頂個的大腳,走起來運步如飛,倒也能跟的上。
青城氣像,已經與此前完全不同。
胡同裡只是做改建,疏浚下水管道,補種一些樹木之類,外頭的井字型的大街卻是全部修補過了,這事關整個軍司的門面,田季堂再想省錢這方面的錢也是省不得的。
沿街的大寺廟也是改建了,去掉那些惡俗的東西,還是恢復青磚綠瓦漢人看的慣的形製外貌,大型寺廟多半改成軍司各衙門,現在和記家大業大,據軍令司統計,光是總部就有官吏四千余人,再過幾年怕都要追上大明朝廷京官的數字了。
頗有人不解,為什麽一個公司需用這麽多人手,大同一府幾百萬人,不過用一知府一同知一通判,此外還有十余官員,幾十個經製吏員,百來個幫閑,如此而已。
和記這邊,隨便一個司的官吏就比大同一府還多出不少。
這便是和記精細化管理與大明的最顯著的不同,官吏人數大為增加,還沒有什麽冗官冗員,一個蘿卜一個坑,不少軍司大佬還是在抱怨人手不足,但也只能慢慢等,財政上負擔是有規定的,一年只能加多少個蘿卜坑,多了就不加,把編制暫時給鎖了。
還有就是人才儲備,和記冒起太快,雖然不停的在辦學校給自己培養人才,但人才儲備還是不足。
倒是不停的有秀才生員一類的野心家想跑來“從龍”,對這些人,能做事的就留下,最少能做個檔案局檔案員一類的事,要是眼高於頂想來獻屠龍策的那種,那就是大棒打出去了事。
可惜還是後者為多……所以人才儲備不足,也是限制了和記各軍司的發展。
此時已經天黑,街道兩邊都燃起了燈籠,有些遠的地方還是黑著的,侍從司青城管理局的人還在不停的點亮燈籠。
每晚都有過千盞燈籠將青城點亮和裝飾,這筆開支對和記來說也不算什麽,防風燈籠和火油都是易得之物,也消耗不了太多,倒是可以對剛到青城的外人形成強烈的視覺衝擊……那些各部落的蒙古貴族,說起來也是什麽台吉之類的老大,天一黑就鑽自己帳篷去了,天周都是黑漆漆一片,只有頭頂星空月色照人而已,沒準在帳篷裡許之外就是一群野狼,兩眼放著綠光,所謂台吉貴族,也就是羊肉吃個飽,侍女隨便玩,帳篷比牧民大一些,如此而已罷了。大明京師,對這些台吉來說是遙遠而不可及的傳說,而土默特部的青城才是他們心中的聖地。原本台吉們都到過青城,哪有如眼下的這般富貴景像?那些惡俗建築改為漢人形製後要好看百倍,街道整潔平滑,不複那種混亂景像,而商旅繁多,店鋪林立,種種繁榮之景致是當年沒法比的,更叫蒙古人陶醉的便是晚上了,頭頂星光點點,城中四處也是燈火如星光,走到哪裡都有燈火照亮,城中亦無宵禁之類的規定,只要不乾犯例禁就隨各人的意,所以到了晚間,街道上有濃鬱的酒肉香氣,不少人在酒樓酒店裡流連忘返……當然還是以蒙古人居多,普通漢人沒有那麽多銀子往酒樓裡扔,而官吏將士們要麽直接禁酒,要麽就是異常忙碌,哪有時間整夜在外飲酒。
張瀚的車隊在大街上往汗王宮走時,鼻中便是不停的聞到酒菜香氣,從馬車窗子往外看看,果然看到臨街的酒樓上下均是燈火通明,小二不停的端著酒壇和碗碟一類的菜蔬來回穿梭,坐著喝酒的有漢商,不過多半都是失意的蒙古人在大呼小叫。
“蔣義,”張瀚敲敲窗子,將蔣義召過來,問道:“這邊是不是每日均是如此?”
張瀚常久在外,回來之後也多半沒有在晚上出過門,是以這條青城的東西大街居然還是頭一次來,也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場面。
“正是,每晚皆是如此。”蔣義歎口氣,說道:“這些都是北虜中的貴人吧,有台吉和什麽千戶百戶之類的,他們有牧場也有牧民,不過相當多台吉的牧場被轉為耕地,要麽牧民也被我們用了,他們只剩下少量的牧民和縮水的牧場,沒有什麽事可做,留在駐地也是閑的慌,就都一窩蜂的跑到青城這邊來找機會。這些人每日都到順義王那裡去站班,晚上下了值就直接出來喝酒,一直喝到半夜,第二天再去站班,喝酒,整個青城這樣的蒙古人最少有兩千人,他們並不作奸犯科,反而有益市面繁榮,所以也就沒有去管他們。”
蔣義一說,張瀚就明白了。
還是大量的破產台吉和貴族們無處可去,都跑到青城這樣的繁華地方來了。
他們說是破產,但好歹是貴族,軍司為了安撫這些人,收了地和牧民的也有一份錢糧可領,不至於叫這些台吉混到沒飯吃的地步。除了台吉之外,那些有各種軍官名義的也有俸祿可領,這些都是失去牧場和牧民的貴族,還有相當多擁有牧場的貴族們也是湊到了青城這邊來,畢竟這些人在往常也是多半住在青城這邊的。
和記佔了青城,城中現在住著的近三萬人九成都是和記的人,住了兩三千蒙古人其實並不起眼,如果不是佔了這酒樓一條街,怕是張瀚也不會太在意。
城中和城外駐軍有好幾千人,這兩三千蒙古人在安全上也形不成什麽威脅,光是張瀚侍從司的護衛就有好幾百人,打這些蒙古人都足夠了。
再者是上回出事之後,幾個有野心的台吉被順義王俄木布洪毒死,有一些被重責,並且攆出青城去,現在聚集在青城的這一群人就是純粹的享樂派,過來就是圖著青城的繁華而已,這樣一來,反而是不好把他們攆走了。
“哦,我知道了。”
張瀚揮一揮手,蔣義自是又退向一邊,周瑞上前問了原由,笑著道:“這事叫大人知道了,不知道這些蒙古人還能在城裡舒服多久。”
李貴搖頭道:“沒那麽簡單,留他們下來有弊有利,弊處就是容易敗壞風氣,失我和記上下一心的淳樸之風,利處卻是可以免得這些人四處流竄,籠在青城可以就近監視……原本軍情司或內情司得費很大力氣才能把這些人都看住,省得他們沒事也惹出事來。雖然不怕他們造反,但老是有造反的就說明我們對打下來的地盤統治力不行,這會叫很多有異志的人敢於有樣學樣,如果四處烽煙都起,和記的兵馬就算能強力彈壓下去,也是內耗,是我們自己的損失。所以衡量下來,竟然還是利大於弊……”
蔣義讚道:“不愧是侍從武官,這般分析一下,果然局面明朗許多。我說孫大人在青城時,怎麽也對這些烏七八糟的場面不管一下,不把過多的蒙古台吉們給攆開,原來還有這般妙用。”
李貴笑道:“最妙的就是他們自己來的,這可和我們和記無關。”
眾皆大笑,蔣義也笑了幾聲,卻是突然一抬頭,用蒙語厲聲喝道:“放下弓箭!”
這時護衛們也發覺了不妥,數十人一起抬銃,對準著一幢酒樓的二屋。
二層之上也是燈火通明,一群蒙古人也是和他們的夥伴們一樣在聚飲,可能是這幫韃子喝多了,紛紛解下隨身的弓箭,正準備向對面的酒樓上射箭。
就算沒有張瀚路過, 這樣的舉措也是大大不妥,簡直是任性胡鬧。這裡可不是蒙古人當家作主的地方了,豈能容他們這般胡鬧?
被幾十支火銃對著,那幫蒙古人也是酒醒了一半,紛紛放下了手中弓箭。
這時有護衛已經衝了進去,迅速到了二樓,見還有人雖是放低弓箭,還是拿在手中不放,頓時上去就是一通*,待那韃子松手之後才住了手,人已經被打的滿臉是血,昏迷在地上了。
一眾蒙古人當然大為不滿,吵嚷著想要還手,但護衛們將火銃一橫,黑洞洞的槍口之下,喝的再多的人也是將酒水化為冷汗,淋漓大汗之後,喝的再醉的也是頓時就醒了。
載著張瀚的馬車當然繼續前行,蔣義進來審問了一番,見果然是一群喝醉了的蒙古軍官在這邊胡鬧,剛剛擺出弓箭是要對射面二樓立下的靶子,並非有意行刺。
但初審是這樣,並不代表就算了,當下蔣義安排人手,把這些倒霉鬼都押送內情司。
聽聞要送到內情司去,一眾蒙古人都是面色如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