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張瀚在馬上拱手,銀錠臉色有些難看,對方只是平民,他可是一個台吉,和參將平起平坐,不少明國百姓見了他也是趕緊下馬嗑頭,如果不是張瀚給他畫了一幅十分滿意的畫作,而且銀錠還打算叫他再畫幾幅,現在他就打算翻臉了。
對張瀚所說的做生意的事,銀錠不是很上心,一個毛孩子東主,能有什麽大生意和他談?
“漢人小子,我打算穿著甲衣,拿著蘇魯錠,騎在白馬上叫你畫一幅畫,怎麽樣?”
銀錠對自己的形象設計果然很符合遊牧民族的英武想象,張瀚記得乾隆也有類似的畫作,只是畫風有些柔軟纖細,和乾隆一向自豪的十全英武老人有些形象不搭。
“銀錠台吉,畫畫是小事。”張瀚笑道:“有了空就畫,要緊的是生意。”
“漢人小子野心倒是不小。”銀錠得了承諾,心裡甚是開心,一張長臉上滿是笑意,他看看張瀚,笑道:“你有多少糧食布匹?幾千石糧食是小事,我叫人來搬運,糧價也是好說,現在到處都缺糧。”
“我手裡現在有五萬石,日後每月都能供萬石以上,半年後更多,明年全年能供糧百萬石以上,糧食有的是,銀錠台吉也吃的下來麽?”
銀錠吃了一驚,看看張瀚和他身後的伴當。半響過後,銀錠的臉色變的嚴肅起來,沉吟半天之後,這個蒙古台吉才道:“幾萬石我吃的下來,每月萬石以上我就得找別的台吉合作,若是每年百萬石以上,這事得好多台吉,諾顏,濟農,甚至是大汗們首肯了。”
“咱們先做容易的。”張瀚道:“你也知道,日後用糧的地方很多,而大明必定會收緊馬市,糧食布匹藥材一類,在馬市上很難獲得很多。”
“漢人小子,你是怎麽知道的?”
銀錠的眼睛的如牛蛋般大,他看著張瀚道:“水濱之主後金汗已經稱汗建國,頒布七大恨起兵反明,這事明國那邊甚少有人知曉,你居然能知道這消息?”
張瀚也是吃了一驚,原來自己記憶不清的努兒哈赤頒七大恨起兵之事,大同這裡毫無消息,文武官員根本沒有知道此事的,草原上的這些台吉們卻是已經知道的很清楚,並且完全能理會其中的意思。
“這大明的情報系統和文官武將,真該統統吊死啊。”
張瀚在心中感慨一句,不問可知,努兒哈赤雖然起兵,但現在還沒有大規模的動作,邊境還算平穩,遼東那邊的官員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後金組織嚴密,八旗上下分明,努兒哈赤還特別注重情報工作,派出的細作甚至遠到山東河南,兵部的提塘官也被後金收買,明朝的情報源源不斷匯總向後金,相反大明的錦衣衛已經老邁不堪,東廠也毫無用處,監視官員都不堪用,更不必說和後金打情報戰了。
無人上報,朝廷也無從知曉,邸報上當然不會有後金的消息,大同這邊自然也根本無人知曉此事。
想歸想,張瀚自然不會將原因告訴銀錠,當下只是神秘一笑。
在銀錠眼中,這漢人小子從會畫畫到大土豪,現在又披上一層神秘的色彩,他狐疑片刻,終是應道:“五萬石糧你設法運來,我這邊會派人來接,日後若糧食多了,運輸恐怕要你自己解決,或是不在這裡交易,直接到宣府甚至薊鎮去。”
張瀚哈哈一笑,說道:“那非得兩邊都打好關系,否則還是在新平堡這裡交割的好。”
銀錠點頭道:“若你真有這本事,我會帶你到各部走一走,叫大家認識一下,提前將利潤劃分好。”
張瀚道:“我隻管你們上層的汗和濟農,
由他們罩著我,別人我可不管。當然,我也不會憑白去得罪人,該打點的也會適當打點一些。”日後若真有百萬石以上的糧食,還有布匹藥材甚至生鐵等禁物入境,那就不止涉及到一兩個蒙古部落,現在光是喀喇沁就有好幾十個大小部落,還有土默特部,內喀爾喀五部,鄂爾多斯,察哈爾本部和八鄂托克部,科爾沁部,外喀爾喀三部,大大小小幾百個部落有十幾個汗,無數個濟農和台吉,果然要是層層剝皮的話,有多少利潤也不夠分的。
而且據張瀚記憶,蒙古這邊不是鐵板一塊,開初時蒙古各部普遍對女真抱有幾分敵意,也就科爾沁因為努兒哈赤下了血本聯姻,加上科爾沁打不過女真,兩邊不得不交好外,別的蒙古各部都不喜女真,特別是林丹汗,對女真這個敵人一直抱有警惕心理,死硬到敵與女真為敵,往女真去的走私線路,察哈爾部是肯定要避開的,這裡頭風險就增加了不少。
再者說大明這邊要打點的也很不少,也就是走私利潤高,不然的話還真玩不轉。
張瀚說的在情入理,銀錠知道他精明,心裡評判不免又高了幾分。
當下這蒙古台吉點了點頭,說道:“既然這樣就說定了,只是我們這裡你最好放個人在此,方便彼此聯絡。”
說起正事來,銀錠精明之色也是盡顯,怪不得又是監市官又是守口夷官,果然還是有兩把涮子的。
所謂聯絡人就是人質,當然不能隨意塞個人過來。
張瀚想了想,含笑道:“在下有個小妾,向來寵愛有加,生的也好,在內宅也幫我的手,我看就把她送來吧。”
“漢人小子成親倒也早。”銀錠嘀咕一句,小妾當然不如兄弟子侄一類,但張瀚沒有也沒辦法,妾侍也不錯,做這般大生意,銀錠不要個人放在自己氈包裡,實在有些不大放心。
“至於糧價,”張瀚語意隨和的道:“一石八錢。”
銀錠瞪眼看著張瀚,半響過後,才道:“不還你價,就是這樣好了。”
現在草原上也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小市還得過一陣才開,而且銀錠這層面的人也知道漢人這邊糧食也漲價了,糧價要回落得等到五月過後了。
待銀錠等人離開,梁宏已經憋不住笑,在馬上笑的差點跌下地來。
“少東主,這一下真好,內宅要安靜的多,咱們大、奶奶也少念幾句佛。”
自打金蓮進了門,張宅真是無一日安寧,現在常氏已經開始念佛,張瀚擔心這樣下去母親得吃齋,這一次順手把這燙手炭團給塞出去,他心裡也無比妥帖。
其實這年頭這般的合作有人質很正常,上回麻承恩這總兵叫他入衛所當兵,其實也是一種變相的轄製,張瀚是民身,他這總兵遇事不好下手,若垛集為軍,就算當上掌印指揮了麻承恩想拿也是一句話的事,這事情張瀚沒有答應,但時間久了,和裕升的帳局規模擴大時,遲早會是一個麻煩。
鄭副使那裡倒是還好,有蒲州張家的人情擔待著,不過也不知能維持多久。
梁宏又笑道:“此番糧食全部出手,就算去掉一些雜費開銷,獲利也在一倍以上。少東主,我真是佩服之至。”
囤糧等高價這樣事一般糧店都會做,而且收糧的時候都是等官府征夏秋兩稅時,官府自條鞭法後改征糧為收銀,百姓需得將糧食賣成現銀再拿去交稅,糧商們都在這時壓價,然後稱糧時用入稱,壓斤少兩,多一層盤剝,給付銀子時,再用劣質銀,甚至假銀,劣錢,假、錢,種種手段不一而足,平時還有當鋪盤剝,放高利貸印子錢,官府胥吏再盤剝一次,就算豐年百姓日子也是難過,自耕農一年到頭也落不了幾個錢,遇到災年和家裡有了病人,低價賣糧甚至賣房賣地就是惟一選擇。
這事並沒有太多技術含量,也不止張瀚一人在做, 只是各家店不會象他這樣冒險激進……資本雄厚的也根本用不著這麽激進,另外就是張瀚打通了往蒙古走私這一條路,論起來還在所有人之前,獲利豐厚自然不在話下。
“這不算什麽,”張瀚笑道:“從人家手裡倒騰一把,還是吃人家剩下來的,要緊的是自己得有收糧的地盤,每年百萬石或是更多,沒有幾十萬畝地固定收著,談何容易。從南邊調糧到底太遠,而且,費用也加了不少。”
張瀚知道糧價上漲只是開始,蒙古人和女真人對糧食的需求也只是開始,而往後大明官方的貿易禁絕,糧價和走私的利潤更是豐厚到無以複加。
兩三年後,遼東女真統治區的糧價從正常的五六錢一石漲到了四兩,後來漲到八兩,最貴時十幾二十兩一石,餓死的人不計其數,那個時候走私到遼東的糧食利潤是多少?
此次梁宏等人俱是不知,不過連梁興和蔣家兄弟在內,這時看向張瀚的眼神只能用佩服二字來形容。
一轉手,過萬兩的銀子已經賺到了手,此前壓的糧食全部脫手,若是普通的糧食,這五萬石糧食得經過幾次小市和相當長的時間才能出手,如果壓到五六月,糧價下調,那便哭也哭不出來。
眼光準的人不多,敢下決心的人便少,諸多條件合而為一的便更少,眼前這位少東,卻是一個很明顯的優點眾多的人物,這般的人,想不成為大人物也難。
張瀚帶著梁興等人的目的也在於此,喇虎中也會慢慢分化,能跟上他腳步又能漸漸脫去惡習的,將來自是留用,一兩年後,逐漸淘汰那些跟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