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殺死那個男人
知道江南衛所兵軍備松弛,戰鬥力有限,可堂堂海安所軍鎮,守了沒一刻鍾就被倭寇攻破,這特麽也太坑人了。
有那麽一刻,蘇瞻想到了逃跑。這可是真的在打仗啊,要說陰謀詭計,對付逆黨,蘇公子眼都不帶眨的,從來沒怕過。可是跟倭寇打仗,那可真是兩眼一抹黑,打仗?蘇公子除了懂坷垃仗,其他啥都不懂。都怪這幫子江南老爺兵,戰鬥力太弱了,簡直是坑爹啊。
縈袖伸手拽住了蘇瞻的胳膊,用力往後拉了拉,“公子,還請回行館,據咱們的人回報,這次上岸的都是一些正牌倭寇,殺人不眨眼。就憑碼頭那點巡檢司士兵,根本擋不住的。”
正牌倭寇?聽到這四個字,蘇瞻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倭寇,其實也分真倭寇和假倭寇的,而最可怕的也就是這些真倭寇。
真倭和假倭其實並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如今東南沿海一帶,往往用倭寇來稱呼附近的海盜,概因為海盜裡邊都有日本浪人。用倭寇稱呼海盜,便有了真倭和假倭之說,假倭寇其實就是沿海走私商人組織起來的武裝力量,他們並不怎麽襲擾沿海,上了岸頂多進城搶點東西,並不怎麽傷人。可是那些真倭寇可就沒這麽仁慈了,這群日本浪人就像一群牲口,見什麽搶什麽,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偏偏,這群日本浪人戰鬥力彪悍,所以海盜裡邊也不能少了真倭寇。
真倭為何會如此狠?這跟日本國內的情況是分不開的,近兩百年前,室町幕府自足利義滿後,大權旁落,整個日本處在風雨飄搖之中。四十多年前,也就是公元1467年,日本爆發了長達十一年的戰亂,也就是鼎鼎有名的應仁之亂。這一場戰亂,可謂是群魔亂舞,是人是鬼都在秀。一場戰亂,拉開了日本戰國時代。
日本戰國時代,跟中華大地的春秋戰國完全是兩碼事,聽上去好聽,可實際上性質不同。日本戰國時代,號稱百國大亂鬥。弘治年間,正是日本戰國最混亂的時代,小小的日本國,短時間內竟然蹦出來一百多個國家。最大的國家兩座城,最小的國家一個村。總之,只要手底下有十幾個武士,佔據一個村子,就可以開國稱大名。
戰國時代的日本,毫無道德可言,做起事情來毫無下限,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跟敵人打也就算了,還時常發生老爹殺兒子,兒子砍老子的事情,弄不好,一覺醒來,或許手底下某位武士頭子發飆,起兵謀反。總之,突出一個亂字,而日本後來的“下克上”傳統,也是從戰國時代養成的臭毛病。戰國時代,後世好多人都在吹噓,覺得老刺激,老自豪了,可實際上活在戰國時代的日本人連狗都不如。
戰亂四起,民不聊生,日本國內本來就耕地有限,現在還到處在打仗,打來打去的,還怎麽種莊稼?最要命的是,種了莊稼也是被別人搶走,於是,老百姓也不種莊稼了,大家都不活下去了,那怎麽辦?大名將軍們百國大亂鬥,老百姓也自發集結起來造反,總之,全國都在打,把狗腦子都打出來了。戰亂時代人命不如狗,而日本戰國時代,講這句話演繹的淋漓盡致,全國沒人種莊稼,吃什麽?狗還能吃屎,人不能吃屎啊。當然,人也可以吃屎,但是又有幾個人願意去吃屎?
總之,日本戰國大亂鬥,一批大名倒下,一批大名又站起來。那些沒了主人的武士在國內混不下去了,總得想辦法找條活路。於是乎,這些日本武士以及日本九州島、四國島以及本島南部的許多日本賤民劃著船出海找生路,成了大海上的流浪者,簡稱“日本浪人”。
日本浪人不是什麽尊稱,這是日本戰國時代島國人的悲慘寫照。都說窮山惡水出刁民,日本浪人就是典型的例子。就是因為沒吃沒喝,這才出海謀生路,反正就是爛命一條,光腳不怕穿鞋的,所以這群人打起仗來不要命,非常彪悍。正因為日本浪人的這些特點,東南沿海海盜特別喜歡招攬日本浪人,他們喜歡將這群浪人組成敢死隊、攻堅隊。海盜們為了爭奪海上航道利益,也是經常你打我,我打你,只要是正面開打,就會看到衝在最前邊不是大明正牌海盜,而是一群髡頭鳥音的日本浪人。每次開打,往往是兩股日本浪人先廝殺一番。
浪人打浪人,老鄉見老鄉?神特麽老鄉,在浪人心中,是沒有老鄉這個概念的,在國內的時候就是殺來殺去,狗腦子都打出來了,出了海還認老鄉?總之,這群浪人很忠心,誰給飯吃跟誰混,誰給好處就認誰當主公,而且浪人也很好養活,吃飽喝足就沒多少怨言。實在是在國內的時候混得太慘了,吃的都沒有,現在能混個溫飽就已經很幸福了。
海盜們也很喜歡日本浪人,這群浪人太好啦,哪裡有髒活累活就讓浪人們去做。浪人們就算心有怨言,也不敢不聽話,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端著人家的飯碗,還想怎地,不管怎樣,總比混國內強啊,在國內殺來殺去的,連肚子都填不飽,在這裡,也是殺來殺去,但至少還有個奔頭。
弘治年間的真倭寇,就是這種情形,他們就是大明海盜手底下的走狗,跟幾十年後的萬歷倭寇還不一樣。
海盜們大部分都是東南沿海走私商扶持起來的,所以,他們很少侵擾沿岸,打自己老百姓,引起朝廷震怒,腦子有問題?正因為有顧忌,所以,登岸作戰,很少派真倭寇,因為海盜們也知道這群真倭寇的臭德行。
可是這次,來的居然是五百多名真倭寇,簡直讓人匪夷所思。派幾百名真倭寇上岸,會發生什麽事情,對方難道沒想過麽?幾百真倭寇上岸,用屁股想也能想得到後果。兩路倭寇,從鳳凰山登岸,打下海安所後,一路北上,洗劫了好幾個村子,燒殺搶掠,可謂是無惡不作。
大羅山北部官道,一名扎著小辮的髡頭男子,裹著厚厚的棉襖,不斷哈著熱氣,“喲西,好久沒上岸啦,這次要好好痛快痛快”。小辮子浪人竟然說著一口流利的漢語,一看就是混跡海盜的老油條了。這時,不遠處一名腰插兩把武士刀的武士踏著木屐走了過來。
“藤田君,再往前兩裡地,便是碼頭了,根據情報,那個人現在就在碼頭上,我們必須加快速度啦。這次我們上岸,可是向主公保證過的!”男子握著武士刀,木屐踩在地上,從木屐鞋跟高度,就可以看出此人在倭寇中有一定的地位。倭寇亦或者說整個日本,等級十分森嚴,木屐可不是人人都能穿的,穿木屐的一定是有身份的,其余賤民只能穿草鞋。而木屐高度,也是有講究的,鞋跟越高,代表著武士地位越高。
說話的倭寇,木屐就比那位藤田君的木屐矮了不少。藤田君,名叫藤田十四郎,而另一名武士名叫大有三島。藤田十四郎當初在九州島也算是有身份的人了,手底下握著一百四十名武士,號稱城邦大名,可惜,後來兵敗,無奈逃到外邊當海盜。藤田十四郎是個很有野心的人,別人當海盜只是混個溫飽,能當個人,可他是想借海盜作為跳板,重新建立藤田家的無上光榮。這次就是個好機會,只要能替主公乾掉那個男人,就能獲得一個小島,成為一個真正的海盜小頭目。有了自己的地盤,就可以招兵買馬,這年頭,國內亂成一鍋粥,到處都是活不下去的賤民。只要有糧食,就不怕招不到人,反正爛命一條,扔哪兒不是扔。
“大有君,你帶著一百人馬,先把路打開,這一次,我們一定要成功”藤田十四郎大吼一聲,大有三島雙腿並攏,腦袋一垂,“嗨,藤田君放心,明軍已經潰敗,我一定拿下碼頭。”
大有三島很有信心,這種信心源於一次次的勝利。說起來,也是大明江南衛所兵太不爭氣了,衛所兵軍備松弛,那是正常,可讓倭寇一打就崩,實在太過分了。海盜們曾經去北邊折騰過,但是在遼東以及渤海一帶,面對膠東衛所兵,一點便宜都佔不到。只能說,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日子過得太舒坦了,也不是什麽好事。大有三島混海盜的年頭比藤田十四郎還多,以前他就跟福建、廣東水師打過,那些水師一打就崩,在大有三島看來,大明水師不是來打仗的,是來送戰船的。
海盜縱橫東海,無可匹敵,各自有著不俗的艦隊,一方面是砸鍋賣鐵造船,另一方面是朝廷輸血。據大有三島回憶,最近三年,主公光從福建水師那邊就繳獲了不下五艘戰船,那些戰船個頭都不小。就大明江南衛所兵的戰鬥力,簡直就是一口空氣,一吹就散。
懷著無窮的信心,大有三島領著一百多名彪悍的倭寇朝著碼頭進發。此時溫州碼頭徹底的亂了,商人們忙著把貨物運走,百姓們忙著回家,巡檢司的人想維持秩序也沒什麽好辦法。蘇瞻神色慘淡,縈袖勸了兩句,他還是沒動身,鐵虎可不會像縈袖這般客氣,他上來瞪著眼吼道:“老三,你趕緊去後邊,誰都能出事兒,就你不能出事兒。”
鐵虎使個眼色,冷無涯二話不說,拖著蘇瞻就往後走。撤了大約有十幾丈,剛來到碼頭拐角,就聽砰地一聲,隨後爆發出一陣聽不懂的歡呼聲。一群髡頭鳥音,衣著各異的倭寇持著各種兵器衝了過來。拐角處擠著車馬和人群,倭寇一下子撞過來,見人就殺。
一時間,怒罵聲,哀嚎聲,此起彼伏。倭寇們揮舞著兵器,他們大笑著殺戮著那些手無寸鐵的人。一個商人撇下馬車,轉身往後跑,可剛跑了兩步,兩個倭寇追上來,鋼刀落下,一聲刺耳的慘叫。人群亂了,慌亂的百姓失去了理智,更忘記了方向,人群中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娘.....娘......”
倭寇走了過來,一個手持木槍的倭寇哈哈大笑,他提起小女孩,豎著木槍,竟然.....竟然將木槍從下方狠狠地捅進小女孩身體裡,就像串糖葫蘆一樣。鮮血順著木槍流下來,可痛苦的小女孩並沒有立刻死去,她揮舞著雙手,淒厲的嘶吼著,可她離不開那杆木槍。終於, 她還是死了,倭寇揮舞著木槍,小女孩的屍體在風中飄蕩,他們在狂笑,似乎在先擺著自己的戰績。
看到這一幕,蘇瞻的眼睛變得通紅,如同嗜血的猛獸,惡狠狠地盯著那些倭寇。這就是倭寇麽?那只是一個可憐的小女孩,為什麽要這樣對待她?殺了她就可以了,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蘇瞻抬起右手,隨後抽出了腰間繡春刀。
冷無涯心頭暗叫一聲不好,猛地抓緊了蘇瞻的胳膊,“不可!”
“二哥,你說,我能逃麽?我能逃麽?”
淚水從臉龐滑落,傷感中,鮮血如刀,刺痛了那顆心。
“我蘇立言,貪生怕死,沒有原則,可......我是個男人,我是個男人啊。我今天要是退了,以後每一天都會活在噩夢裡!”
舉起繡春刀,蘇瞻比任何時候都堅定,“兄弟們,我們是錦衣衛,天子親軍,現在,都跟我去殺倭寇,誰要是戰死沙場,撫恤家人,不必擔心,我蘇立言若死,還有大小姐。”
“殺!”
蘇瞻不退反進,他是個文弱書生,他是個戰鬥力渣渣,可他有一顆染血的心。身旁十幾名錦衣校尉,也跟著暴吼一聲,隨著蘇瞻往人群衝去。冷無涯氣的狠狠跺了跺腳,只能護在蘇瞻身旁。
大有三島手裡拿著一卷白紙,白紙上畫著一個人。聽到遠處一陣糟亂聲,一名錦衣衛上官帶著人衝過來,他眉頭一皺,展開白紙看了看,隨後大喜過望,“喲西,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