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知是一種幸福。
這是吳小清聽沈長文說過的一句話,是有一次,他在跟葉夫根尼討論技術方案的時候,吳小清和許言他們在邊上發呆,沈長文用英語對葉夫根尼說的。搜救隊翻譯了過來。
沈長文說這話是無心的,但卻深深的在吳小清心裡烙下了痕跡。當時他還在跟王有全和許言打鬥地主,等聽到這句話之後,他就放下了撲克牌,再次拿起了滿是紅叉的習題冊。
愚昧是最大的犯罪。
這是葉夫根尼說過的話,是用來說升天境的這些修仙者的。他去問搜救隊,搜救隊說這話沒什麽問題。
吳小清也覺得沒錯。
如果說,吳小清從這次任務,不,是從這幾次任務中,得到了什麽最重要的心得的話,那就是這一句話。
吳小清可以感覺的到,就連葉夫根尼和沈長文那種學識的人,在搜救隊面前,也會不自覺的流露出一種自卑,吳小清現在還可以回憶起來,他第一次見到沈長文的時候,他看著那超導線圈,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看著吳小清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外星人;後來的葉夫根尼也是同樣如此,所有的傲慢,在見到船艙裡,憑空出現的*之後,整個人幾乎成了癡呆模樣。
他以前不能完全理解他們的這種巨大震驚,但是在這次任務之後,他明白了。
與其說他們是在震驚,更不如說,他們是在害怕,是在自卑,是在絕望。
這是一種面對巨大力量時,下意識的恐懼,仿佛遠古時代的人類在野外遇到了無可抵禦的猛獸……這種恐懼從基因深處滲透出來,進而飛快的浸透理智,在理智也束手無策之後,便成了絕望。
但他們這種情況還只能說是無知,並不能說是愚昧——他們清楚的明白自己正在面對著什麽,而且認識到自己並不認識這種全新的陌生事物。
在這兩個場景中,真正愚昧的,其實真是當時洋洋得意的吳小清。
吳小清只知道這倆人都傻了,但他並不知道他們為什麽傻。他自己不過是一個執行者,超導意味著什麽,傳送門意味著什麽,核*又意味著什麽……他也許懵懂的知道一些,但真要細說,卻是一團霧水。
這跟這些飛人的境遇,是何等的相似。
這段時間以來,吳小清在空間站,也算是見多了飛人,他非常直觀的見識到了,愚昧者在面對冷冰冰的現實時,所表現出來的無助和可憐。
這些飛人都是一輩子無憂無慮生活的,生活的波折,對他們來說,充其量也就是某一世混的不如意,最後死於戰鬥——大不了就重生繼續過唄。就算混到底,到這輩子連飛劍都沒有,那也可以優哉遊哉的自己過小日子,起碼不至於餓肚子吧。
但是在電力塔被炸毀,靈氣斷絕之後,幾乎所有的飛人,都面臨著精神上的崩潰和絕望。
在他們眼裡,整個世界仿佛在一夜之間,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模樣。
其實這種感覺,吳小清何嘗沒有經歷過。
只不過,和他們的區別在於,他世界中的變化,都是朝這個更好的,積極的方向在變——曾經的吳小清,就完全無法想象原始人的生活,封建時代人的生活,更遑論這飛人世界中人的生活。因為任務,他一次又一次的經歷了,每一次經歷對他都是世界觀的徹底顛覆。
但沈長文同樣是跟他一樣,經歷了三個任務,卻從始至終都沒有情緒上的意外波動。
因為在某種程度上,他知道這個世界運行的一些基本規律。哪怕這些世界都不知道在宇宙的哪一個角落。
就拿著飛人世界來說吧,在看到這些人飛行資料後的第一時間,沈長文就在討論他們可能采用的推進模式,並和搜救隊一次一次開會做各種驗證測試。
在他們眼裡,這個世界沒有神秘可言——哪怕看起來很不可思議的現象,他們總能耐著性子,找到這神秘背後的原理。
這是知識賦予他們的底氣,這種底氣,讓吳小清無比的羨慕。
所以他在這之後,拚命的想通過學習,來彌補這一點。他覺得自己現在還很年輕,自己也不算笨——只要自己認真學了,肯定很快就會有效果。
這種想法是絕大多數人的一種幻想,特別是在年輕的時候,以為自己的身體內蘊藏著無窮的可能性,只要他們願意,就能隨時釋放這種可能性。
但,連續兩三個月的學習經歷,讓吳小清漸漸的,開始意識到一個殘酷的事實。
他笨。
按照葉夫根尼的說法,高一物理,其實根本不需要什麽基礎。所謂的初中數學,換成一個普通的聰明孩子——一個月內掌握,兩個月基本理解並運用,三個月追趕到同類學生水平,一點問題都沒有。
顏雁,和吳小清請的補課老師,也基本都是這個說法。
吳小清之前一直覺得,自己學不好,是他的基礎差。只要他把這個基礎打牢……
現在吳小清開始明白了,其實不是。
就算是基礎問題,那這個基礎問題,已經也已經預示了一些問題。
一個聰明的孩子,會在初中的時候,就成績這麽差,以至於在學習上徹底的自暴自棄嗎?
也許有,但肯定都是小概率。
真正的事實是,初中的知識,對真正意義上的“聰明”孩子來說,其實很簡單,都不用上課用功,許多人甚至只需要你自己看看課本,就能自己掌握。
吳小清回憶自己初中的生活,的確,在他們班上這樣的人並不少。他們最後也都成功的考上了高中。
中考就像一道篩子,轉麽篩選在聰明和用功程度,達到一定標準的人,進入下一輪的學習。
吳小清是被這篩子篩出來的東西。
吳小清以前以為,那是他當初不屑學習。
現在他知道了,其實是不能。也許他很早就在潛意識中,意識到自己的這種不能了,所以才會在表面上裝作不屑——這種偽裝進行的久了,就連自己也開始相信起來。
這種認知讓本來一直大咧咧的吳小清,開始不安起來。
他開始意識到自己的人生出現了問題,而這個問題,很可能是他自己無法解決的。
幸運的是,他還有搜救隊。
對於任務執行過程中,出現的任何問題,搜救隊永遠有應對的辦法。
吳小清是搜救隊中,最重要的一環,對於他心理上可能出現的變化,搜救隊自然早就提前做好了安排。
“大哥說,我可以進行一種手術,”吳小清告訴沈長文說,“會讓我變得跟更聰明?”
“手術的原理呢?搜救隊沒說?”
吳小清搖頭:“大哥說,這些技術都是地球上不存在的,需要對我們保密。”
“那有沒有副作用?”
“大哥說,最大的副作用,就是會變得太聰明……”吳小清道,“聰明的人往往痛苦。”
這句話讓沈長文楞了好幾秒鍾,然後他點了點頭:“他說的沒錯,你真要變聰明的話,以後就不會像現在這麽容易高興了。”
吳小清堅定的搖頭:“那我寧可不高興……也不想被你們當傻子來看。”
“傻子?不至於,”沈長文說,“只是單純而已。”
“我連你們說話什麽意思都聽不懂,甚至翻譯過來的都看不懂,不是傻子又是什麽,”吳小清道,“我變聰明一點,起碼對以後執行任務,還能多一點幫助。”
“那這麽說,你已經決定了?”
吳小清沒回答,但是輕輕點了點頭。
沈長文什麽也沒說,他反感自己接受手術,但卻沒有立場反對吳小清也接受。吳小清的條件他當然是知道的,一個連初中數學都讀的吃力的人,以後的工作還得面對一大堆的高科技問題……沈長文可以想象,他們以後執行的任務肯定會越來越高端。別說吳小清覺得自己智商不夠用,沈長文和葉夫根尼,又何嘗沒有這種想法。
在搜救隊面前, 他們其實都是傻子。但他們又都比吳小清還聰明一點,這種聰明在很大程度上更是一種自負。
葉夫根尼有酒癮,這種自負就更少了一些,而沈長文自己——他心裡很清楚,他反對對自己大腦進行任何手術,純粹是一種情感層面的對抗。
他能夠接受和搜救隊的對抗失敗,但他無法接受這種失敗的理由是因為人類的生理機能存在問題。
這是幾乎所有的地球人存在的情節——不管我們具體的生活如何糟糕,但我們的可能性始終存在。這種可能性刻在我們的基因中,存在於我們的生理結構之內。我們無法利用這種可能性,只是我們個體的失敗,但作為人類整體,這種可能性的力量超越一切。
是的,哪怕是搜救隊。
這是一種對自身物種的認同情結,沈長文不知道心理學上有沒有專業的對應名詞,但他就自己的心理狀態總結,他就是這麽想的。
不接受手術,那他還是一個純粹的地球人,一個完全自然狀態的人類,他可以為自己成就的一切而驕傲——因為這也同樣是人類的成就。
而接受之後呢?他算什麽?以後所有的成就,在沈長文看來,不過就是搜救隊的施舍而已。
但這個心理上的障礙,對吳小清來說,卻完全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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