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成我們的身體模樣，對您的行動有什麽困擾嗎?”第二世界的執政官看樣子是個很殷勤的人，在讓遊覽船繼續沿著路線朝前方前進之後之後，主動打開了話題。

“沒有……”吳小清說，“你們身體的構造和我們整體相差不大……只是體型存在差距而已。”

“這要感謝我們相遇的時間，”執政官開了一個玩笑，“如果我們在數萬年前相遇，可能我們之間的關系，就是食物鏈中的捕食者和被捕食的關系了。”

吳小清淡淡一笑，然後又指著窗外隧道的牆壁問道:“你們是怎麽解決行星內部熔岩高溫的?”

“很簡單，”執政官說，“我們先把行星挖空就可以了……”

吳小清一拍腦袋，的確，他是以地球人的“小文明之心”，奪矮人文明這個“大文明之腹”了。忘記了他們是有能力進行行星改造的文明。

“我還以為你會先關注這個世界的真實性……”執政官好奇的范文，“是不是在您所處的文明中，也有類似虛擬世界的設計呢?”

吳小情搖搖頭:“我們的虛擬世界還很粗糙，僅僅停留在對現實的圖像模擬。物理層面的完全複刻，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這一點比你們差遠了。”

“可您好像一點都對此不驚訝。”

吳小清沒有回答他的這個問題，因為要回答的話，就必然牽扯到A文明。按照搜救隊的提示，他立刻換了一個話題:“聽說你找我，是想問關於第二地球的問題。”

“是的，第二地球。”盡管船艙裡此刻除了他們三個再無一人在場，但第二執政官還忍不住降低了音量:“據說，你們和第一地球的這次會談，還邀請了叛軍參加。你們是為了調解這場戰爭而來的嗎?”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的。”

“那您也應該知道，這場戰爭……”第二執政官猶豫了一下才說，“沒有所謂的正義和邪惡……本質上，依然是雙方的利益之爭。”

“利益之爭才有正義和邪惡，”吳小清說，“總是利益更大，更長遠的那個更為正義。但如果是利益之外……其實善惡並不重要。”

“那在您看來，這場戰爭中，哪一方代表更大更長遠的利益呢?”

這是一句再明顯不過的套話了，吳小清看了對方一眼——他還不太習慣支配這具毛茸茸的身體，動作做的有些別扭。但他確定意思應該表達出來了——那就是他不是很願意配合這些問題。然後他才又說道:“我聽說，第二地球名義上，已經是一個獨立的國家了。”

“的確如此……但我們依然是聯邦的一員。”

“但我聽說，以你們為代表的幾個虛擬社會團體的成員，對這場戰爭存在自己的意見。”

“是的，”第二執政官說話倒也直接，“對聯邦政府草率的使用戰爭，來處理這次所謂的‘叛亂’，我們一直是存在保留意見的。貴方對我們的態度，是存在什麽意見或者建議嗎?”

吳小清否決了執政官豐富的想象能力:“不，我們關注這些問題，只是因為他們是戰爭的一部分。我們希望調停這一場戰爭，僅此而已。就從這一點上來看，我們的目的應當是一致的。”

執政官沉默了一會，能夠感覺的出來，此刻他肯定是在遊戲內通過練習其他人獲取更多的信息，來參與這次和他的博弈。果然，一分鍾之後，執政官問吳小清道:“我們還想知道，你們對文明之間的戰爭，干涉的判斷依據是什麽。”

“很簡單，是一個文明是否具備足夠的潛力，以及戰爭對這種潛力的摧毀能力……我們盡可能的挽救因為意外而夭折的，健康的文明。”

“健康?”用健康來形容文明，這是一個全新的用法，“在你看來，我們的文明……還算健康嗎?”

“當然算，”吳小清詫異道，“難道你們不這麽認為嗎?”

第二執政官緩緩的搖頭:“恐怕整個聯邦中，會有這種認知的人，都不會超過一萬個……也許一千個都沒有。”

“為什麽?”吳小清其實已經猜到原因了，但他還是出於這次任務的目的，主動問出了口。

“很簡單，因為再也沒有人關注真正的現實問題了，”執政官說，“整個聯邦將近百分之95以上的人，都隻關心虛擬的世界。想比起這場戰爭可能造成的巨大後果，他們更關心自己在遊戲內數百年的財富不會因此遭到損毀。”

“遊戲內的財富?”

“是的，”執政官說，“政府已經幾次提案，要把一部分用於維持虛擬世界的資源以戰爭稅的形式征收，直接用於戰爭的工業生產。”

這樣的觀點在吳小清這種純真的地球人眼裡是非常讓人吃驚的——難道這不應該嗎?

矮人文明的這種社會現象，在這之前搜救隊已經給對他做過一定的科普了——對於進入虛擬時代的文明來說，其實這就是社會的常態。

遊戲消耗的資源影響一場戰爭，在地球上聽起來是天方夜譚。但是在矮人文明中，這是一個很嚴峻的社會現實。對於他們這樣一個高度成熟的文明來說，在此前還不存在AI叛軍的時候，文明大部分的能源都投入用在遊戲中，是社會正常發展的必然趨勢。

——其實未來遊戲幾乎是所有文明唯一的藝術形式，甚至從廣義一點的角度來說，不是文明發展越來越虛擬化，而是虛擬開始越來越真實化。當兩者的界限逐漸模糊到不可辨別的時候，其實所謂的真實，不過是遊戲直接中不起眼的一環而已。

就像在地球上，人類文明創造了藝術品，這沒有錯，但反過來，無數的藝術品也反過來定義了人類。文明越成熟的時候，這種在虛擬意義層面自我定義的要求也就越高——在虛擬世界中投入的比重也就越大。

這種對虛擬世界重要性的過度強調，往往也是一個文明不理智和衰落的征兆……這些當然都不是吳小清此行要來細究的，但就這次任務而言，矮人文明內部的這種聲音，是非常值得重視的。甚至可以說，矮人文明內部最為主流的一股政治力量，利用好他們幫助搜救隊完成任務，也是吳小清此行的目的之一。

而非常讓吳小清感覺意外的是，這個本該特別關注自身階級利益，關注遊戲財富的合法性的一位虛擬世界的執政官，言辭之間的態度，似乎並不是特別滿意現有的模式。

“如果現有的社會狀態能夠一直持續下去，我當然對此感到滿意，”第二執政官說，“但我們考慮問題總要看清現實，現在的現實是，如果我們不能充分的動員起足夠的武力，保障我們的文明，在戰爭失敗之後，我們很有可能會一無所有。”

“虛擬世界應該是現實世界的升華，是類似天堂的存在，而不是逃避現實中困難的避難所——那樣的話，只會把虛擬世界建設成類似老鼠洞一樣的難民營……看看這座地心公園，我們需要的是建造這種公園的氣魄和想象力，這才是虛擬世界存在的最大意義所在。”

第二執政官這些話說的很好，只是，唯一讓吳小清不能理解的是，這些話應該是他對第二地球的那些“玩家”，或者公民們當眾演說，而不是在一個深海的船艙中，小聲的對著一個外星人……

“我說過遠遠不止一次……”第二執政官苦笑道，“不然，我也不會特意今天來找你。如果你們搜救隊真的是以拯救文明為己任的話，我覺得你們應該著手的地方，就是從改造大部分聯邦公民的這種，完全不負責任的自私想法開始。

“長星，”吳小清問了在一旁聽到現在的長星，“你覺得呢?”

長星沒有任何猶豫，果斷的搖頭:“我不這麽看。”

執政官的眼神立刻盯住了長星，長星就跟完全沒看到似的，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我是以一個軍人的角度來說的。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上過戰場，關注過戰場上的數據……我以我從軍幾十年的經驗，可以很負責的告訴你，執政官閣下，不管我們停運多少遊戲，甚至，把所有的虛擬產業都關閉，調動所有的能源，加班加點的生產戰機，我們也無法贏得戰爭，您知道為什麽嗎?”

執政官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顯然，長星話中隱藏的意思，他是明白的。

長星接著說下去道:“因為戰爭是靠人打的，起碼，在聯邦這一邊，戰爭還是要靠人打的，哪怕只需要兩個人就可以控制一艘數萬噸重的攻擊艦。但是在智體那邊，他們不需要，所有的戰機，不過是智體身體的一部分，就像是他的細胞。”

“聯邦在這場戰爭中失利，最大的問題是前線戰鬥呈現一邊倒的被壓製——雙方使用的幾乎都是同樣生產線生產出來的武器，唯一的區別是在人。但……他們所有人都受一個意志的影響和控制。我想我不用在說下去，你們應該能理解這種機制在戰鬥上產生的巨大差距。”

“就拿最簡單的來說吧，戰役級的編隊進攻。我們這邊光是發出攻擊請求，得到上級批準，這簡單的幾條指揮動作，就需要花費幾十秒，甚至幾分鍾的時間，但是對方需要耗費的時間幾乎是0！他們的每一架攻擊艦都知道要進攻什麽目標， 每一把武器都知道要瞄準什麽區域……

“而我們的士兵呢?毫不客氣的說，我們，最初上戰場的時候，連最起碼的心理準備都沒有，軍隊上層為了鼓舞我們作戰的勇氣，把對方描繪成類似遊戲裡僵化敵人的傻瓜對手。但是等真正交手後才會知道，他們一個個都是操作上的天才。”

“國家之前靠征召我這種，之前有過遊戲經驗的人參加戰爭，我們的技巧雖然不差，但比起AI，也基本不存在什麽優勢。但我們的心理素質……和對方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

“在我看來，在先有的戰爭邏輯下，這已經是一場必輸的戰爭了。如果不能解決這種戰爭邏輯，那把遊戲的資源全部抽取出來，恐怕也於事無補，戰爭不是雙方比飛船數量的遊戲……”

長星一口氣說了很多，仿佛他把在攻擊艦上被困的那三年，憋在肚子裡的話一口氣全部吐了出來。

第二執政官幾乎是下意識的反駁道:“如果不反抗，難道我們還投降不成嗎?”

“不，”長星說，“我的意思很簡單，我們非但不能廢止遊戲，相反，我們還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加快在遊戲領域的軍事應用——最簡單的一條，把AI這樣的敵人真正放入遊戲中，起碼這樣，我們還能在不真正失去戰艦和生命的前提下，找到對方可能的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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