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邏輯,以吳小清現在的理解能力,也花了足足十分鍾的時間,才確定自己理解了對方的意思。
對於地球人來說,對方話中的意思明確而傲慢,這就好像人類面對一群猴子或者大猩猩時,對他們說話的口氣——我們已經研究過你們了,從最笨的到最聰明的,在我們看來,本質都一樣。
本質都一樣嗎?身為猴子,身為人類的一員,吳小清當然不能認同這種粗暴的判斷——起碼在他看來,以前的那個吳小清,和現在的自己,還是存在著天壤之別的,更不用說,在這地球上肯定還存在著比吳小清現在的狀態更為優秀的個體。
而且在吳小清看來,人類現在的知識量已經非常的浩瀚,在許多細分的專業領域中,每一位專家大腦裡的知識結構都存在著巨大的差異……
但吳小清也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事實,那就是他對地球文明的評價,在對方眼中也許根本不值得一提——一個人類,會聽一個猴子闡述它對猴群素質分布的見解嗎?
“你的這種思想存在一個預設的立場,”對方顯然能實時了解吳小清腦中的思維,哪怕吳小清並沒有把這些話說出來——但對方顯然也把這些沒有說出來的意思當做對話的一部分,“……認為我們是在對你們進行某種歧視。其實不然,文明越發達,文明的同一性才會越高,你們地球在同一性上能夠達到我們目前的評判標準,其實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
“回到500年以前,嗯……我看看……哪怕是50年以前,這樣的同一性也是不存在的。你在猶豫,是因為對你來說,代表地球,意味著某種巨大的責任嗎?事實上,你只要理解了我之前所說的同一性的本質,你就應該明白,這不代表任何事情。我和你交流,還是跟和地球60億人同時交流,實際的效果是一樣的。當然後者不會發生——你們的文明太脆弱了,我怕嚇著你們。”
“好吧,”吳小清說,“如果你們堅持認為我可以代表地球的話,我接受。”
“那這次談話就有了基礎,下面,我們開始聊聊第一件事吧,你作為搜救隊的一份子,需要負責的那部分工作,你應該知道了那兩個即將發起戰爭的文明了,是嗎?”
“即將發起?”吳小清注意到這個用詞,他說,“我得到的消息是,戰爭已經開始了……我該如何稱呼你呢?”
“你已經稱呼我了,就用你腦子裡的這個稱呼好了,”對方回答道,“你把我叫做A文明,那我就叫A。”
“A只是一個代號。”
“稱呼也不過是一個代號。”
“你了解地球的語言,應該清楚,A不過是字母表上的第一個字母,這個稱呼不指代特定的對象。”
“只要我願意,它就已經指代了,”對方回答,“你了解語言學,你應該知道,語言上特殊的含義來源,並不是命名者規定的,而是被賦予的涵義本身。如果我們真的對地球來說這麽特殊,那在這之後,你們的字母A,自然就被賦予了這種特殊性——是這種特殊性決定名詞本身的重要性,而不是相反。”
吳小清無話可說,對方說的很對,重要的從來不是稱呼,而是稱呼背後,真真切切的那些東西。——最重要的是,想在和這種級別的對手辯論中獲勝,肯定不是什麽明智的想法。
“剛才你說到即將發起,我據我所知,戰爭已經開始了。對了,”吳小清看著眼前這張沈長文的臉,終於有些忍不住了,“你能不能……使用你們本身的形象來跟我對話,這讓我感覺很不舒服。”
“哦,當然可以,只是形象……”面前的沈長文笑笑,搖了搖頭,“這樣吧,我根據你的記憶,用你們地球的藝術,給我自己創造一個形象吧……嗯,剛才你提到戰爭已經開始,我先確定一下,我們說的是不是同一場戰爭。”
眼前的沈長文形象開始變得扭曲,在吳小清面前不斷發生變化,臉部,身體,不斷進行著調整——這種情況,吳小清之前在九天幻鏡裡見到過,眼前的這個人仿佛成了光影製造出來的幻覺。但和九天幻境不一樣的是,隨著眼前的人形象出現變化,他說話的音調也開始發生相應的改變,但唯一不變的,卻是對著吳小清的神色。
這種感覺很奇怪,吳小清能從眼前不斷變化的光影裡,感覺到對方始終都是同一個人。
對方的形象最終確定了下來,是一個吳小清完全陌生的形象。他看起來……
首先是很不得體,穿著破爛的衣服,身上髒兮兮的,有著黑色的頭髮,一個典型的亞洲人的臉。頭髮比較旺盛,看著卻是潮濕的,但不是洗頭之後的潮濕,而像是剛剛被淋了雨。他一隻手拿著一支像是魚叉一樣的東西,魚叉上還能看到纏著的水草,一隻手拿著一隻草帽。
從服裝上看,這人似乎更像是一個古代人,身上的衣服布料是破舊的布料,鞋子也是草鞋。
他的年紀看起來已經不小了,三四十歲的模樣,臉上還有一些皺紋。
唯一讓吳小清感覺到有些符合對方“外星人”身份的,是對方的眼神。吳小清之前是見過古代人的,而眼前這個古代人的眼神,顯然不是他印象中那些,飽受饑餓折磨的勞動者的形象,他看起來堅定而溫和。
就像現在,說起關於兩個文明的戰爭,他的態度卻仿佛是在說家長裡短:“我說的戰爭,不是他們之間的——我的意思是,是他們針對我們,可能發起的戰爭。”
“針對你們?”吳小清仔細回憶了一下搜救隊對他交代過的那些信息,確定其中並沒有提到這一環節,“是你們發現的嗎?”
“當然,否則為什麽會找搜救隊……不過這也正常,餓狗急了想要咬人,它們之間也會互相撕咬。你們搜救隊,應該會管這些狗的吧。”
這狗的比方卻讓吳小清下意識聯想到,之前他們內部會議的時候,關於地球連狗都不如的比喻——對方可能已經讀取了吳小清全部的記憶,也許他是知道了才這麽說的——但是從對方的眼神中,吳小清卻又下意識否決了這種猜測。
沒必要,如果對方真的是把地球看成狗一般的低級存在,那又何必專門來出演嘲諷呢?
“我們準備插手……但我們,很可能力不從心,”吳小清說,“你也知道了地球的情況,你應該明白,我們和BC之間的差距。”
“你們有搜救隊,”對方說,“這個差距還是可以彌補的……只要你們想。”
吳小清問道:“你們……應該完全不怕BC文明吧?為什麽你們不能自己解決?”這也是吳小清在接到這個任務之後,最大的疑問。
“怕?”A皺了一下眉頭,伸手手去,在空氣中揮舞了幾下。隨著他的動作,吳小清熟悉的城市,和小吃街,就像黑板上被黑板擦擦過的粉筆畫一樣,一點一點的消失了,在這之後,卻出現了一副截然不同的陌生場景。
一滴水這時候滴落在吳小清的頭頂,吳小清驚訝的抬起頭,發現剛才還是大熱的太陽天,不知何時已經烏雲密布。原來那個被靜止的世界消失了,無數的雨水從頭頂傾瀉而下——周圍開始出現沙沙的噪聲,那是雨滴滴落在樹葉和草叢中發出的聲音。
吳小清這才發現,此刻他所站的地方,已是一片陌生的樹林,A的腳下此刻是一條清澈的小溪,不少魚蝦混在溪水中順流而下,而A的眼睛就盯著那些順流而下的魚,不斷嘗試著把魚叉戳過去。
幾次嘗試之後,始終失敗的A轉過頭來,笑著對吳小清說:“你的意思,是你們搜救隊覺得,讓我們來處理更好?”
吳小清不知道要怎麽回答,就在這個時候,A突然轉過身去,快速的再次把魚叉戳入水中,然後他像個小孩子一樣哈哈大笑起來:“中了,中了!”他把叉子輕輕地挑起來,把一條好幾斤的肥魚放在吳小清面前展示。那魚還在魚叉上掙扎著跳躍——吳小清幾乎立刻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如果你們來處理,結果會怎樣?”
“一個很簡單的問題,”對方說,“如果兩條狗想要咬你,你會怎麽辦?”
“可那是兩個文明!”吳小清道,“兩個已經跨入了太空的文明!”
“就算進入了太空,許多文明自帶的某些獸性還是一樣的,”對方道,“狗咬人,在地球上不是新聞,人殺狗,更不是。其實許多規則放大到這個宇宙,也還是一樣的。我們都要知道自己的身份,都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做就是了,沒有什麽對錯。就比如說這件事吧,如果你們不管,那就我來處理,你們要管……我也沒有意見。相信我,我們的表現,已經足夠文明了。嗯,你們人類的身體很有趣……我可以借你們的DNA嗎?”
吳小清苦笑:“你們都能把B和C文明看成是兩條狗, 難道還會在乎我們的意見嗎?”
“物種信息是你們文明最寶貴的信息,不經過你們同意,我是不會拿的——這個道理你應該能懂。這樣吧,做個交易,你送我一點DNA,我也送你們一些禮物。你們地球人目前是貿易文明,這應該可以了。放心,絕對是公平交易,拿你們DNA只是為了建一個小型的博物館……誰知道你們這麽脆弱,什麽時候會消失呢?”
“博物館?”吳小清腦海裡,下意識想的是在升天境裡,看到的那些克隆人。他幾乎下意識能想象,也許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無數個自己被克隆出現,被放置在A文明建設的某個,類似升天境一樣的“高級籠子”裡……
“你對博物館的想象太原始了,”A說到,“你那個是動物園。先說正事吧,這些話題之後我們有的是時間聊——你們對BC的處理,已經有方案了嗎?還是說,你們把方案的希望,寄托在我們身上?”
對方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就是這次任務他們不會管。如果要管的話,結果就只有一個——那顯然不會是搜救隊願意看到的結果。
“我們自己會處理,”吳小清說,“你剛才提到交易,能說的更詳細一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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