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比如許言吧,他最後蘇醒前的夢境,就是他潛意識中,最害怕的場景——吳小清和搜救隊都被國家抓了起來,然後還沒收了他的全部非法所得,許言在地球活不下去,跟著搜救隊逃到了飛人世界,結果這裡又在打仗,他來沒幾天,就被飛劍一劍抹了脖子……當然,這一切惡果的根源,是他拿著公司帳上的錢去投資,最後導致公司破產……
吳小清曾經看過盜夢空間,那電影裡有一個概念他記得很清楚,就是在人原有的意識世界中,加入一個不存在的概念,最後影響人的思維和決策。
本質上,這種“戒癮”的手術,其實就是這個操作。
倆人蘇醒後,吳小清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跟他們做測試,試一下手術的結果。
其實之前,最早接受手術的葉夫根尼已經嘗試過很多次了,在這一天多的時間裡,他嘗試喝了20多種酒……但沒有一種酒能喝得下去。用葉夫根尼的話來說,就好像一個喝慣了冰鎮可口可樂的人,突然喝到完全走氣的,還是加熱過的可樂。
味道似乎還是那個味道,但給人的感覺,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這種手術帶來的副作用還是很明顯的,其中最顯著的一點就是會出現興趣偏移。
簡單的來說,就搜救隊總結出來的,對人類的認知,有一點是確定的——如果要讓葉夫根尼,以及許言、王有全他們,在手術後能夠繼續正常工作,除了通過手術戒斷他們的原有的“癮”之外,還有人為給他們製造一些其他的“癮”。
歸根到底,人,或者說,更廣義一點,在地球上,凡是長了大腦的動物,本質上的行為模式,都是受快感支配的。
只是在動物中,這種快感的來源比較單一,也就是在發情期的時候,性刺激能夠產生一些——這種快感是相當珍貴的,其最大的目的,就是讓動物能夠不顧一切把基因傳遞下去。
但是到了人類這裡,快感系統因為文明和技術,開始變得異常複雜。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不管整個系統如何複雜,有些基本要素是不變的——生活本身需要正常的快感平衡。
對於大部分人來說,這個快感系統在一開始都是比較理想的。
快感的來源很多,童年時吃到一個新東西,看一個新電視,學到一個新知識……這些都可以作為快感來源。
隨著時間的成長,整個快感系統就根經濟系統一樣,不可避免走向單一和效率化——因為人需要支付出越來越多的負面快感,用於學習,工作,背負社會和家庭責任,而在這個過程中,為了保證正常的快感平衡,他們的在快感獲取這一點上,很快也就變得異常效率起來。
抽煙,喝酒,賭博……不是這些行為本身多麽具備魔力,而是在很多人的生活模式中,這些行為的獲取效率往往是最高的,僅此而已。事實上,如果給這些人換一個環境,比如參軍,換工作之類,這些人的習慣是很容易改變的。
不過,生活中換一個環境的成本和風險,隨著年齡的升高,也是在同時與日俱增的。
像吳小清這個年紀,如果正常出去打工,這個月進工廠,下個月去送外賣,再過兩天去學廚師……這都無所謂。
年輕的身體本身就自帶大量的快感收入——這種收入是隱性的,即使有時候工作不怎麽樣,支出很大——靠著不低的快感收入,生活似乎也並不那麽難受。
但要是再過幾年,到了許言這個年紀,就開始有危機感了。
一方面,就是快感系統本身開始固化——人的喜好、行為習慣,都開始固定下來,生活開始變得漫長,讓人難以忍受。許言在做傳銷之前,就在各種工廠裡乾過,也就剛進去一兩個月有一些新鮮感,乾多了之後,就一個感覺,空虛。
以許言的文化水平,他能找到的大部分的普通工作,都極度枯燥和無聊。
不是在監控室裡監盤,天天聊天打屁,就是穿著西裝人模狗樣的說套話。這些工作一般屬於輕松,但又掙錢不多的。
不甘心想多掙,那就上工地,下流水線,工地上夏天,曬一天下來,臉上的肉就像是上了燒烤架的肉,滋滋的冒著油。下流水線身體是舒服了,但腦子實在受不住——長時間單一的勞動,雖然強度很低,但在快感層面還不如比較複雜的工地乾活,長期乾下來,整個人的精神狀態明顯就不對頭了。
年紀再大,到了王有全這一步,有了老婆孩子,那就更累了。孩子幹什麽都要花錢,老婆又要工作又要賺錢,壓力比他還大。表現在生活中,回到家,倆人無論說什麽,最終話題最後都要歸到錢上。
生命的整個過程,就像從一片自然的大草原上,逐步進入平原,進入公路,最後被火車的軌道,那短短一兩米的距離限制住了。這個過程人走的速度是越來越快,但路邊的風景卻是越來越單調。當然,最理想的情況,當然是火車最後一切順利,按點到達景點。
但現實中,絕大部分的情況是,大量的人猶豫著、懵懂著進入公路,在接連走了幾年之後,總覺得自己走錯了地方——於是不斷的換路。最後就像鬼打牆一樣,在一個巨大的空間裡打轉轉,一直到自己體力耗盡,再也走不動為止。
等到了葉夫根尼這個階段,別說走了,只要是還能喘氣,就非常心滿意足了。至於風景——看了一輩子風景的人,對風景本身已經絲毫沒有期待了。
這個手術一方面是相當於在某些危險的路段上,設上警示標志之後,又在理想的道路兩旁多種一些花草,人為製造一些美景——讓人走起來不是那麽難以煎熬。
這些花草和美景,道路的選擇,是可以根據人的實際需要選擇的。
這種再次選擇,在搜救隊看來,可以暫時命名為興趣偏移,或者叫興趣更正。
但是在參與手術的人們看來,這種感覺……
“就像重生。”
葉夫根尼對著電腦,一邊看著C語言入門,一邊回答。
手術才完成不到30個小時,葉夫根尼發現,他真的做到了。他曾經想要投入精力學習編程,大概有十年左右的時間。編程在某種程度上,就是21世紀最大的工程學,信息工程。但生活的紛亂和惰性,最終還是讓他的嘗試失敗了。很多個夜晚,他寧可在家裡對著電視機喝酒,也不想“浪費生命”來學習。
但是在手術之後,不到24小時裡,他坐到了之前十年都沒能做到的事情。
在手術後的兩到三個小時裡,會有一段時間的思維遲鈍期。這主要是因為大腦剛剛經過劇烈的“活動”。這段時間裡,人幾乎對外界的刺激不會有多少反應。
許言和王有全現在就在這個狀態當中,許言還好一點,畢竟他原來性格都是比較活躍的,還知道跟吳小清開開玩笑:“你說我們大腦被外星人開發過後,能不能拿諾貝爾獎啊。”
“這跟智商又沒關系。”
“不一定啊,”許言說,“我以後要是熱愛學習了,那還不是幾年的事。”
這個事情其實之前搜救隊就已經跟許言說過了,這個手術能夠幫助他的,不過是適當的提高一下他對學習本身的興趣——但鑒於他目前的知識基礎,以及學習能力來看,如果真要在某項領域學有所成,怎麽也得十年左右的時間。
但許言顯然不在乎這個時間,按他的話來說:“我還年輕,十年算什麽。”
王有全看起來臉色比較差一些,只是閉著眼睛在一邊養神。吳小清拿著撲克牌來逗他的時候,他也基本沒給什麽回應。
差不多過了大半個小時,王有全的情況稍微好了一些,他自己主動叫過吳小清,要試著跟他打兩把牌。
兩個人打的是最簡單的跑的快,一副牌發三份,然後選兩份出來打。為了達到測試的目的,吳小清和王有全約好,一張牌20塊錢。
在打撲克牌這個領域,王有全的牌齡加起來比吳小清的年齡還大。他當然全無還手之力——第一場就輸了9張牌,180塊錢。
吳小清在給王有全轉錢的時候,注意到王有全的臉色開始有些異樣了。
這種表情他在之前的葉夫根尼臉上看到過,但這一次,顯然王有全的反應還要更劇烈一些。
不,是劇烈的多,吳小清還沒反應過來,王有全突然伸出自己的右手,然後狠狠的左右開弓,在自己臉上打了兩個巴掌。打完之後他才開始有些清醒過來:“錢別轉了……我現在渾身難受。”
“怎麽了?”
王有全不能說是因為體內莫名其妙出現的,強烈的內疚感——這也正是手術前他強烈要求加上的。他只是推說身體有些不舒服。
等到20分鍾後,王有全終於從這種強烈的情緒中擺脫出來以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吳小清的撲克牌奪過來,然後第一時間塞進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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