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來到柯家酒樓,這西市中最奢華的去處時,早有侍者候在樓下,將眾人引上最上層的四樓雅間。
此前宋江差書童小準,已先一步到此告知,訂下了席位。此刻,不但酒水冷盤業已上桌,熱菜也在爐上備著,只等眾人坐下便可端上台面。
二十來人,坐下一大一小兩個廂房。兩房中間的木扇隔板已經移去,擺好了三張圓台面。宋江端著一杯酒,站到空處,團揖一圈,朗聲道:“今天大夥給我宋江面子,齊聚於此,宋江不勝感激。在座的都是好朋友、好兄弟,不多說,我們該吃吃,該喝喝,不用客氣,飲勝!”
眾人舉杯齊道:“飲勝!”
宋江一口將杯中之酒全部倒入喉嚨,吃得有些急,酒氣上衝,臉上立刻有些泛紅。他翻手將杯口向下,示意這杯烈酒是一口幹了,然後回到中間的台面,坐到了張思昌和祁傑的中間。
這是印州這邊的規矩,東道請客,先自乾一杯,喝得越爽快,越表示請客的誠意。北地天寒,冬日常需烈酒驅寒,故而無論男女老幼都能喝上幾口。
這裡一開吃,那邊酒樓裡的侍者便陸續將熱菜流水送上。柯家酒樓的掌櫃柯鵲,稍後更親自到場,與宋江碰了一杯。
宋江見柯鵲來了,忙站起寒暄,與他碰了杯,各自飲盡,隨後道:“柯叔今天可要讓老魯露露手藝,那道佛跳牆還有幾份?我今天全包了!嗯,還有飛龍湯,每桌都上一碗!”
柯鵲笑道:“三郎你許久不來,一來就要掏空你柯叔的家底啊!這個月才收了三隻飛龍,就這麽被你一頓報銷了。小心你老子過兩日過來打牙祭,吃不到飛龍湯回去揍你。”
宋、柯兩家的關系相當親近。
柯家酒樓原是開在京城的,遷到這萬歲城還不到二十年。也就是說,是宋碧空一脈從京城遷回印州時,因為兩家親近的關系,柯家酒樓才在這萬歲城開了一家分店。
柯鵲與宋江之父宋知鑒,乃是總角之交,曾互相登堂拜母,不是兄弟,勝似兄弟,因此宋江在他面前可不敢拿大,得要恭恭敬敬喊一聲柯叔。
柯鵲是開酒樓的生意人,手腕圓滑,八面玲瓏,平素笑謔慣了,宋知鑒當然不會因為吃不到最愛的飛龍湯而找宋江的麻煩,不過宋江聞言,還是討饒道:“唉呀,這可不好,柯叔,到時候老爹若是打我,你可要幫我說情啊!”
柯鵲呵呵一笑,拍拍宋江的肩膀道:“你小子今趟倒是嘴油了許多,是不是有什麽喜事啊?整個人精氣神好像都有些不一樣了。是不是家裡幫你訂了親,到時候可要將新婦拉到這裡,讓柯叔幫你把把關呢。”
宋江沒想到他來了這麽一句,臉登時紅了,擺手道:“柯叔,這哪裡跟哪裡啊!”
柯鵲摸了摸下巴道:“原來不是訂親啊,那就是你小子跟李家姑娘有進展了,是不?對她告白了?什麽時候的事情?”
宋江的臉羞紅得似乎要沁出血來,連忙道:“柯叔你別亂猜了。是我的武功終於入級了。”
柯鵲一愣,臉色微變,隨後堆起笑容,狠狠一掌拍在宋江背上,有些感慨地道:“你小子不容易啊!好!你這頓算柯叔送你的!”
宋江挨了這一下,苦笑道:“柯叔,你手太黑了吧。哎喲。”待聽到柯鵲要給他今天這頓免單,急忙說道,“別,柯叔你別這樣,你要是不收我錢,我爹才會打我呢!”
柯鵲哈哈一笑,放過了宋江,說道:“我自和他說去。
你且好好吃,我去忙了。” 宋江忽然念及一事,對柯鵲道:“柯叔,我日前曾許了守北門老卒火燒雲,你遣人送一壇過去,嗯,奚二哥那裡也送一壇吧,都記在我帳上。”
柯鵲道:“你小子倒是會做人情。奚二和他的手下是吧,我記得了。”
宋江這群人,一直都是喧囂慣的,更兼喝了酒,行令猜拳時聲音不免就大了起來,弄得雅間直如鬧市。
在座的人人都練過些武藝,其中更有數人都是入了人級的武者,食量遠較一般人為大,滿席的菜品,全擺滿了都不夠吃,全靠侍者不停地撤盤上菜,才能盡興。
吃到一半,宋江突然發覺,筷子伸出,居然盤中已空,再看邊上,也幾乎都是空盤,他站起身看看旁邊兩桌,也是類似的情況,不虞地嚷道:“小二,小二,都上哪裡去了?菜怎麽停了?”
宋江這還是後知後覺的, 旁邊早有人發現侍者們端去空盤後就沒有回來,只不過是宋江請客,不好發話,況且酒水尚足,於是就沒有提醒。
沒有人回答宋江,宋江這才發覺,就連專門侍候的領班都不知去向,他心中奇怪,回頭道:“酒還有,你們先喝著,我下去看看出了什麽問題?”
宋江問話時,大夥的聲音都息了,不再說話,一下子安靜下來,待他走到雅間門口,推開門後,才發覺樓下似乎出了些事情,尖叫聲不絕於耳,緊接著一聲聲沉悶的重響傳了上來。
出事了!
宋江立刻做出判斷,衝出門外,向樓梯奔去。
祁傑刷地站起,推開椅子,揮手道:“愣什麽!跟上去看著!”他率先奔出雅間,身法靈活得完全讓人看不出他是個圓滾滾的大胖子。
宋江衝下底樓的時候,祁傑和張思昌連蹦帶跳,幾乎也同時到了大堂。
大堂中此時已經沒有方才他們進來時的熱鬧,相反整個樓面一片狼藉,到處都是被砸毀的桌椅,以及橫七豎八在廢墟中哀號的酒館夥計。
樓梯口仰面躺倒著一個大塊頭,宋江看著他紅腫的臉,失聲道:“老魯!”
這人不是旁人,正是柯家酒樓的大廚魯塘,他們先前所吃的佛跳牆、飛龍湯,均出自這位手藝高超的大廚之首。
宋江將目光移向大堂正中,唯一尚稱乾淨的一塊地方上,站立的一群人,然後又看到了被兩個人死死按在地上不能動彈的柯鵲。
宋江目眥欲裂,衝著這夥人中一個穿白衣的青年男子吼道:“錢有亮,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