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麗用大拇指抹了抹嘴角，然後舔了下手指:“真的很好，我已經吃飽了，謝謝你。接下來，距離我必須上床睡覺還有一小時二十三分鍾，你有什麽安排嗎?”

　　“我沒什麽計劃。”錢鏡搖了搖頭:“我第一次來大原，這個酒吧也是我從烈石食館的石大娘那裡聽說的。城裡還有什麽有趣的地方?”

　　馬麗托著腮，盯著錢鏡看了幾秒，然後歎了口氣:“好吧，你既然什麽都不知道，那你就送我回家吧。路上我可以給你介紹一下這座城市。”

　　錢鏡點點頭，跟著馬麗離開酒家。外面下著雪，城市產生的蒸汽還不等飄出凹坑，就會變成雪花重新降落，所以這裡總是在飄雪。這裡的雪並非單純由水變化而成，裡面還有些燃燒室產生化學物質，因此會帶上些化學色。

　　粉色的、黃色的、天藍色的雪花讓城市顯得非常夢幻，不過大家還是帶上口罩進行保護。熱能服配套的面罩沿著鼻梁、下眼眶為分界線可以分成上下兩部分，可以戴著濾光墨鏡吃飯，或者帶著呼吸過濾器時用一雙凡俗的肉眼看世界。

　　馬麗焦黃色的頭髮乾枯開叉，亂蓬蓬的還很短。這裡的人需要帶著全遮蔽的帽子來隔絕嚴寒，長頭髮若是卡在縫隙中會導致密封問題，因此留長頭髮的人已經被自然淘汰了。馬麗突然轉過頭來，眯著眼睛說道:“你在想什麽呢?”

　　“我在想平行地球的人究竟有多少不同。你不覺得這個問題很有意思嗎?在一百年前兩個世界還完全是一模一樣的，現在卻有這麽大的差距。你在想，在本源地球上會不會還有一個你，會是怎樣的?”

　　“會不會還有一個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肯定沒有另一個你。”馬麗搖搖頭:“錢鏡，你太軟弱了啊！你在這裡肯定會死，沒有意外的！”

　　“為什麽這樣說我?”錢鏡不樂意了。

　　“因為你很閑。”馬麗說道:“你有很多的時間可根本沒在做事情。我知道你是從本源地球來的，你們穿的是有關部門的加熱服，這太好辨認了。你今天早上來到這邊，然後到了下午，你就沒什麽事情了?你這樣浪費自己的時間，難道不該在冰雪中凍餓致死嗎?”

　　馬麗毫不留情，繼續說道:“還有，你為什麽要到快樂酒家去啊?這裡和本源地球比，吃的不好、喝的不好。你在車裡裝滿了地球上帶過來的食物，而且烈石食館也有和酒家相同的食物。你到酒家是不是仗著自己有許多之前的貨物，想勾搭這裡的女孩兒?”

　　“這個絕對不是！”錢鏡擺擺手。

　　“看得出你不是！你根本就不會。”馬麗翻了個白眼，說道:“我猜想，你是不是想去個人多的地方打聽消息?”

　　錢鏡站住了，然後點了點頭。

　　馬麗咯咯笑了起來:“說你邏輯有問題吧！你要想知道歷史消息，去資料館，那裡有無數歷史資料，還有整個城市的發展記載。

如果想知道新聞，去廣場看公示牌，什麽樣的新聞都有。當然，有些最隱秘的小道消息的確需要找專門的人問。不過，你覺得我這個大門的檢察員會有什麽小道消息嗎?”　　她抬起手來，輕輕拍拍錢鏡的肩膀:“因此，你要麽是無所事事在浪費時間，要麽是沒有能力完成任務，要麽是智力不夠解決問題。無論是其中任何一個，都決定了你不適合在暗日地球生存。”

　　錢鏡這樣被人指摘的確是有些生氣，但他還是皺著眉頭仔細思考了馬麗的一番話，然後不得不點頭承認:“你說的有道理，我的確不適合這裡。不過，你如果要用‘一進入暗日地球就要適應這裡’來要求人，未免強人所難。你也不是出生第一天就會了全部技能，一切不都還是學習得來的嗎?從現在起，我不再浪費時間。還有一小時十五分鍾，我來聽你介紹這個城市的——我先從這個做起。”

　　“好啊！”馬麗笑了。不過半張面罩遮住了她的嘴巴，錢鏡只能看到彎彎的眼睛和眉毛。隨後，馬麗一邊走，一邊介紹城市的建築，每個部分都是做什麽的，熱能管道是怎樣將能量傳送到各處，人們為了抵禦嚴寒都做了哪些準備，發明了什麽東西。

　　抵禦嚴寒的事跡就是暗夜地球的歷史，也是將一切科技串聯起來的線索。錢鏡非常專注地聽著，設身處地進行思考，提出了幾個很好的問題，連“智力更加優秀的”馬麗也需要縝密思考後才能做出回答，她也因此開始改變了對錢鏡的初始印象。同時，專注起來的錢鏡也在有意識地引導問題，一方面是熱能服，另一方面則是熱鎮·大原和其他平行世界的交往。

　　“我們肯定不會停止對熱能服的改進，這是顯而易見的，更是寫到法律中去的。糧食安全、能量保障和熱能服，是熱鎮的三大基石。我就是熱能服專業的學徒，我未來肯定要發明出更好的熱能服。”馬麗在說熱能服的時候眉飛色舞，“在糧食方面我們已經有了聖人，但是熱能服領域只有英雄，聖人稱號還空懸著。我覺得我有機會爭取一下——當然不是現在，我還要多學習才行。”

　　“那我預祝你成功。只要是造福人類的領域，多出聖人那是好事情。”錢鏡轉而說道:“不過，你們也可以考慮從外面的世界引進技術啊。本源地球絕大多數人並不知道還有平行世界和多元宇宙，但是你們完全沒這個問題。”

　　“喔，的確是這樣。本源地球為了追求“穩定”，所以更加封閉落後，這我可以理解。不過，多元宇宙有我們需要的東西嗎?本源地球有嗎?你們好像連橙雞蛋都沒有。”

　　“怎麽又提橙雞蛋?而且，雞蛋算什麽好東西?”錢鏡哼了一聲:“別的我不說。你剛才講到熱能服的能量輸出效率是百分之四十，還有百分之十的逸散熱量可以用衣服的材料吸收——那麽綜合考慮能量效率是百分之五十。我知道在多元宇宙中，有能達到百分之……六十的。”

　　錢鏡差點說了百分之九十九以上，還好及時刹住。他覺得，要塞星的完全體元素蒸汽機還沒有推出市場，這個時候最好別顯得自己什麽都知道。百分之六十的產品，也應該是“道聽途說”來的，這樣比較穩妥。

　　“百分之六十?那不可能。即使達到了也無法便攜！”馬麗先是擺擺手，然後咬著下嘴唇，試探地問道:“你說的是真的嗎?”

　　“我聽說的，還沒有親眼見過。不過我相信告訴我這個消息的人。”錢鏡用手比劃了一下:“他說，那東西也就這麽大，以後還可能做得更小，挺輕的，而且熱效率和總功率都很強，問我有沒有興趣一起做它的生意。我現在沒有本錢。”

　　“如果我能看看它就好了。我也設計了款綜合熱效率百分之五十七的裝置，但是我一直沒機會做出實體來驗證。一套額外的熱能服實在是太貴了！”

　　兩個人聊得越來越熱烈，不過回家的路總有走完的時候，馬麗的住處到了。“我家就在上面，”她伸手一指，突然雙眼瞪大，大叫一聲:“哎呀太好了，我的東西來了！”

　　錢鏡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在二層陽台盡頭房間前的走廊上，一個旅行箱大小的有機材料盒子安安靜靜地躺著，上面還有燈光閃爍。“錢鏡，來，我的東西到了，正好可以給你看看我的設計，跟我來！”

　　馬麗興衝衝跑上樓，錢鏡也緊隨跟了上去。走近一看，走廊上的那個箱子實際上是個貨運機器人，它掃描了馬麗的身份信息，然後就自己打開肚子，將裡面一套真空黑色塑料袋裝的東西遞給馬麗。在得到收貨確認後，它合上肚皮，滾著輪子自己走掉了。

　　“我終於等到了。”馬麗用鑰匙打開門，拽著手裡的黑色塑料袋跑了進去。她沒招呼錢鏡，但是門開著，顯然是沒打算(或者忘了)將錢鏡關在外面。門口的男生想了想，覺得總開著門浪費熱量，於是就走了進去，關上門。

　　馬麗自己住在一個小房間裡，床鋪折疊在牆上，其他空間全都是她的書房。由於環境的限制，衛生間是真空吸力袋裝的，不需要用水，這裡也沒有洗澡的地方——淋浴都在城市專門的公共浴房。在零下百度的冰天雪地裡布設上水和下水管道是一件地獄級難度的事情，因此屋子裡只有桶裝飲用水，真要洗手也只能用那個。至於廚房，根本就沒有用處。大原的人都在食堂吃飯，自己平時根本不動火。

　　因為去掉了許多功能，所以哪怕房間很小也足夠一個人住了。馬麗將每一寸空間都利用起來，硬塞進一張設計桌，然後在牆上安裝了白板，另一面牆上則貼滿了概念設計圖。她有三個一模一樣的平板設備，其中一個沒有關機，屏幕上還顯示著某種工程圖紙。

　　“我的熱能服！最新的型號！”馬麗已經拆開了包裝，裡面是一套嶄新的熱能服。她興奮地手舞足蹈，也不管錢鏡還在這裡，自顧自將設計桌上的繪圖工具收拾到一邊，將熱能服鋪上去，然後舉起了剪刀。

　　“你要拆了它啊?這是嶄新的！你不是說它很貴嗎?”

　　馬麗突然停了下來，深沉地看著錢鏡，兩個人四目相視。她似乎有些猶豫，目光也有些躲閃，微微皺起的眉頭很明顯是有心事的樣子。過了沉默的半分鍾後，馬麗歎了口氣，說道:“錢鏡，我除了工作之外也有額外的收入，比如你今天給我的食物棒，能換不少梅票。十二天前，我賺了很大一筆，買了這個熱能服。你能理解這件事嗎?”

　　錢鏡微笑著擺擺手:“哦，我理解。你掙的錢是你的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你可以放心。不過，你幹嘛要將它剪開?”

　　馬麗低下頭，看著熱能服，緩了幾秒種後才回答:“我需要熱能服的部件來做實驗，驗證我的設計是不是能夠提高效率。既然……錢鏡，你來幫我打下手，咱們一起來做這件事如何?”

　　為什麽不呢?錢鏡也很好奇熱能服的內部構造。下一步，白旗雜貨店就要進一大批熱能服，去掉發熱的部分，保留供能的部分，當成便攜式機械能引擎配合要塞卡使用，其中少不了有許多改裝的工作。拉伊莎沒說這件事，錢鏡估摸著可能會拉上有關部門一起乾。但是作為白旗雜貨店的員工，要是能做到心裡有數，哪怕只是略懂皮毛，也比一無所知強到天上去了。

　　“這裡是控制線路板，要格外小心。對，錢鏡你的手很穩啊，控制能力真不錯。你看我的手正在發抖。”馬麗將熱能服整個塞進錢鏡手裡:“還是你來乾吧。我有些激動，同時擔心不小心剪壞了就麻煩了。我指導，你來操作，慢一點就好。”

　　“你就不擔心我會剪壞它?”

　　“你剪壞了你賠。 從其他世界來的人，帶著暗日地球沒有的東西，就很容易換到財富。我知道你不差一套熱能服的錢。”

　　剪壞了還要賠錢，這非常不公平，不過若是能學習熱能服的知識，也還可以接受。錢鏡的手依舊很穩，通過學習繪圖和用心靈塑形墨水製造穿界井孔，錢鏡的手幾乎不會跑偏。即使在緊急情況下，需要故意製作充滿混亂力量的黑心陷阱咒時，他仍會嚴控關鍵點，保證每次都能讓魔法陣完成並發揮效果。

　　“對，就是第三根線，只需要破開外皮露出裡面的導體。輕一點，別割斷……”馬麗在一旁瞪大眼睛，緊張地一頭大汗，已經將自己的熱能服脫下來扔到一邊。“好，很好，你經常做這種工作吧，手真巧。”

　　“這不是巧，而是穩。對了，你別光讓我乾活兒啊，給我說說這些部件都是幹什麽用的。”

　　馬麗貼過來，一邊指導錢鏡拆卸，一邊解釋熱能服的結構和功能，順便將自己想要怎麽改裝熱能服也說了一遍。她試圖通過改進熱能服的控制流程和周邊系統功能，來增大工作壓力，提高熱能效率，但還不能突破安全界線。這事情的原理很複雜，但是手工製作卻不涉及拆卸核心部件，因此還算不上太難。

　　錢鏡一夜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