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光亮照在了狗子娘的臉上,李柯也終於看清了婦人的樣貌。正如他想象的那般,婦人一身樸素且滿是補丁的粗布衣裳,臉色慘白,脖子出長滿了紅斑膿包。看樣子也是染病許久了。
李柯看了許久,最終微微歎聲:“你娘的疫病已經有些時日了,還是將她送到疫區吧。在哪裡有許多醫官,就算車前草沒能治好疫病,醫官在也有些保障”
二狗子點點頭就要扶起娘親,然而婦人卻搖頭推開了自己兒子,看著李柯笑道:“二小,那車前草既然能治瘟疫,應該也要很多錢吧,還是算了……”
自古以來,母親的愛永遠都是那麽直接,她隻是一個普通農婦,不懂什麽大義之道。可在她心中,兒子永遠都是她最重要的人。那高額的治病錢她承擔不起,更不想讓兒子作難。
“娘……車前草不用錢。”無奈,二狗子隻好將車前草的前因後果講了出來。胸無點墨的他詞匯貧瘠得可憐,可言語間卻透著‘殊死一搏’的悲涼。
婦人沉默了少許,輕聲道:“這樣啊……”
還道是娘親不願試藥,二狗子有些忐忑的小聲道:“娘……”
婦人淡然笑笑,慈愛的摸了摸兒子的臉頰:“那就走吧,若是治好了便是老天爺開恩,治不好……也算是有個了斷吧。”
……
黑夜中,兩個少年抬著一張床板,直奔疫區而去。
疫區裡,一間間房舍裡皆是燈火通明。孫思邈斜靠在軟塌上,手中捧著一本厚厚的醫書,在他身旁同樣散落著不少已經翻看過的醫書本記。
不多時,有侍衛進門稟報:“孫神醫,昨日那個上楊村的小子來了,說是找到試藥的病人了。”
“有人願意試藥了?”孫思邈滿色頓喜,站起身來又想到那個鬼精鬼精的小娃娃,接著問道:“可有告訴病人藥性?”
“那娃子說,該說的都說了,病人願意試藥。”
作為一個醫者來講,任何治病救人的事情都馬虎不得。孫思邈急忙將采摘好的車前草拿了出來,並且親自蹲在火爐旁熬藥。
怎麽說這也是有毒的東西,萬一處理不得當,那就是雪上加霜了。
李柯等在門外沒多久,只見孫思邈雙手捧著一個藥碗,小心翼翼的走了出來。看都未看他一眼,直奔床板上的婦人而去。
“來,喝了它。”
本就是抱著必死之心而來的狗子娘,聽說來人是孫神醫,更沒有一句攏庸┩氡鬩灰
看得一旁的李柯直搖頭,這年頭的名人都這麽有地位嗎?
有人來試藥的消息,不大會兒功夫傳遍了疫區,醫官們全都來到了現場。倒是李柯這個‘始作俑者’被晾在了一邊。
不過他也樂得沒人理他,萬一這車前草不管用,這麽多醫官在,也能做到有備無患。
……
時間正在悄悄的溜走,從黑夜到拂曉再到中午。這三四個時辰裡,李柯過得無比煎熬。二狗子站在醫房門外來回踱步,臉色十分凝重。
“你別轉了行不行,過來坐會兒。”李柯坐在牆角的青石板上,指了指身旁的空位。
自己老娘在裡面生死未卜,二狗子豈能坐得下,有些煩躁的問道:“二小,這都三個多時辰了,怎麽還沒消息?”
三個時辰……那就是說已經六個小時了?
李柯恍然回過神來,臉色不憂反喜。前世那個被毒蛇咬傷的遊客,也是服用了車前草五六個小時後才退燒的。
就像孫思邈說的,這車前草是劇毒,若是被尋常人誤食不消片刻便會斃命。可這都過去六個小時,裡面還沒有什麽消息,那就說明……
車前草奏效了!就算不奏效,但也不致命!
想到這,李柯豁然開朗,笑道:“放心吧,你娘一定會沒事的。”
“真的嗎?”二狗子激動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
“當然是真的,我啥時候騙過你?”看著那雙指甲裡滿是泥垢的大手,李柯急忙抽手,一臉嫌棄的在衣角上擦拭了幾下。
“嘿嘿,那倒是。以前都是我騙你,你到是沒騙過我。”二狗子嘿嘿傻笑了兩聲,又連忙道:“不過你現在不傻了,誰也不敢再騙你了。”
“那這麽說,你以前騙過我很多次了?”
自己前十三年竟然被一個二愣子騙過,而且還不止一次?……雖然這具身體的前十三年並不屬於自己,但李柯還是感到一絲屈辱感席卷心頭。
“也不是很多,隻有幾次而已……”二狗子憨笑撓頭,那表情很是得意。
當然,他有得意的理由。常年被村裡人稱為大傻二傻的兩個人,自然也會在不刻意的的時候,刻意比較一下雙方的智力程度。
從二狗子的表情上便不難看出,李柯前十三年沒少被他比較過,而且每次都是以二狗子完勝告終。這個估計也是為何他們兩個人能成為朋友的原因吧。
是個正常人……誰會和一個傻子做朋友。
……
又過了好一陣,忽聽得房間裡一陣呼聲“燒退了!”“燒退了!”
幾聲呼喊不僅讓門外等候的李柯二人驚喜,就連周圍走過的士兵們都停下了腳步。
這些日子以來,士兵們對於‘退燒’這個詞匯已經聽了不下幾萬次,可每一次都是愁眉簇生。然而這一次卻是喜從天降,他們怎能不驚訝。
“嬸子怎樣了?挺過去沒?”看到孫思邈走出醫房,李柯急忙湊了上去。
孫思邈長舒口氣,一改這幾日的頹唐之色,點點頭道:“燒退了,人也清醒了不少。不過那些膿包和紅斑還未褪散,需要將養時日。若是不再複發的話,這人就是真的好了……”
“那就好, 那就好……”高懸著的心可算能放下了,李柯也終於露出了屬於他這個年紀的笑容。
然而心情大好的孫思邈,竟然向著李柯作了一揖,沉聲道:“娃娃,若是這車前草真能治好瘟疫。老夫代這天下百姓拜謝你的恩德。更會稟明陛下,為你請功!”
突如其來的一禮,不僅驚到了周圍眾人,更是嚇到了李柯。
看著周圍那些人,羨慕嫉妒甚至還有恨的眼神,他心中苦笑。你這是感謝我還是想害我啊。
試想一下,一場令大唐君臣手足無措的天災,竟然被一個小娃用一片小小的草葉子便治好了。若是他被大肆褒獎宣揚,那讓這些位高言重的醫官們面子往哪兒擱?
到時候,是喜是悲顯而易見……他可不想因為這件事而得罪了某個大人物,從而把自己推進火坑。
想了想,李柯笑道:“請功就不必了,拜謝更是不敢當。小子不過是個奶娃娃,這車前草也是夢中的那位‘白胡子老爺爺’告訴我的。所以老神醫要謝,就謝天恩浩蕩吧。”
這話的意思就是說,功勞是‘白胡子老爺爺’的,我隻不過是個傳話的而已。這樣一來,他不僅可以欣然接受鄉親們的感謝,還很好的避開了那些心眼不大的‘大人物’們。
反觀孫思邈愣了些許後,神色複雜的看了眼李柯,而後啞然一笑。
這小娃娃果真不尋常,才這麽點兒大,就知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了。日後又豈會是池中之物。
想到這兒,他不僅沒有猶豫,反而更加堅定了心中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