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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峨的神樓船下,擠滿了各色帆船。水手們把糧食,應急藥物一干物資搬進船艙,陸續有頭髮花白,背跨包裹行李的老嫗,婦女,和孩童登上甲板,低沉的哭聲和勸慰交織在一起。
隊伍前面,是個頭包紅巾,拄拐杖的老頭子。
“巴叔,路上小心啊。”
李閻從手邊的箱子裡拿出兩錠足銀的元寶,和一大串銅錢,交到了老頭手裡。
老頭淚眼婆娑:“龍頭保重啊。”
“我知道。”
李閻拍了拍巴叔的肩膀,對方隻感覺一股暖流從小腹流入四肢百何,佝僂的脊梁也挺直了一些,仿佛年輕了好幾歲。
寧老攥著毛筆在簿子上刷刷點點。才高聲呼喊:“下一個。”
李閻回頭望了一眼。隊伍還有一半,這是最後一批人,最晚明天早上就都可以上船。
這三天時間裡,幾乎每名被遣散的海盜,李閻都會親自放給他們一筆銀兩。說上幾句話,再送他們上船。這些人可不只是老弱婦孺,有近萬人都是青壯,只是因為有父母家眷,李閻便下令遣散他們回鄉。三天時間,紅旗幫“瘦身”了小一半,有萬余名青壯被李閻遣散。
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紅旗幫將從官府的轄區消失。李閻倒不認為,這些被遣散的青壯海盜從此就和紅旗幫失去聯系,說白了吧,如果官府真能做到耕者有其田,百姓安居樂業,根本不會有數十萬海盜嘯聚,拚殺掠奪的血腥南洋了。
……
一直到忙到早晨,最後一波船隊,一艘林氏寶船率領五十艘大型帆船終共同出發,由紅旗頭領錢陀帶隊護送,目的地是澳門。
船上除了五千海盜,還有三千多老弱婦孺。她們大多兩代人都沒有回陸地,大半輩子都生活大嶼山上。對紅旗,對寶島鄭氏無比忠誠,叫這些人投親靠友,散入沿岸鄉縣村戶,這並不現實。
所以李閻專門安排了錢陀送這些人去澳門。
如今的澳門,算是在紅旗幫和蔡牽的共同控制之下,名義上歸屬官府,卻連個縣令也沒有。官府和東印度公司都因為種種複雜的原因無視了它的存在。
原來就在紅蔡攻取澳門不久,歐羅巴州那位法蘭西皇帝發動雷霆攻勢,一舉攻破葡萄牙首都,曾經盛極一時的葡萄牙帝國就此衰落,貴族們流亡大海,根本無暇顧及遠東的殖民島嶼。官府和葡萄牙的租借合同,名存實亡。
可東印度公司的董事們卻對澳門實質歸屬態度曖昧。洋人雖然同意和官府組成聯合艦隊,一同剿滅五旗聯盟。但極為抗拒官府插手澳門事務,情願維持現狀。
隨著最後一艘帆船離開海平線,李閻拿濕毛巾擦了擦臉,精神多少有些萎靡。
秋日雅克可以治愈大量因為衰老產生的慢性病,甚至能叫人返老還童,但一兩個還好,面對紅旗幫數千老弱,李閻只能做到盡量做到使他們筋骨恢復一些活性,不至於挨不住舟車勞頓。
如今大嶼山本島,只剩下兩萬不到,如狼似虎的善戰水手,個個磨亮刀槍,搬運火炮,氣氛肅穆非常。
“天保龍頭,蔡老板回信了,他一口答應。會照顧好這些紅旗宿老婦孺。”
侄儂戴著紅寶石戒指的食指上立著一隻黑色海鷗,爪子上綁著信筒。
“我和他客氣罷了,照顧就不用,只要他不在背後給我使絆子,去給那位楊總督通風報信就好。”
李閻眺望大海。
侄儂聽了嬌笑不已:“蔡牽可不會枉做惡人,他去通風報信,平白交惡了紅旗不說,楊晟也不會念他的好,
我可聽說,這位總督大人一心要把十三行的生意改作官辦,催了幾次,叫天舶司關門大吉呢。”“你倒關注得緊。”
侄儂聽了笑容一滯,剛要辯解什麽,李閻把毛巾扔進臉盆:“蔡牽送你什麽,你就收著,不用和我說。對了,人抓到沒有?”
李閻說著話,眉頭不自覺往上一擰。
侄儂暗自松了口氣,柔媚地說:“自然不會讓龍頭失望。”
……
秋茹的眼前時明時暗,腦袋更是昏昏沉沉,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悠悠轉醒。
頭頂是紋竹菊的床架,自己身上蓋著金錢褥。她伸手摸了摸頭,額頭的創口已經包扎,但繃帶上還是有手感黏稠的血跡。
她要起身,才發現鄭秀貓兒一樣依偎在被褥邊正睡著,動作自然停下了。
可鄭秀還是聽到動靜,她猛地睜眼,見到秋茹蘇醒,頓時喜上眉梢:“乾娘。”
她快步到桌前沏了一碗溫水, 奉給秋茹,眼圈泛紅不似作偽:“委屈乾娘了。”
秋茹攥住鄭秀的手:“那楊馮二賊結果如何?”
“自然是圓滿的。”鄭秀把碗遞到秋茹手上:“如今天保哥出關了,紅旗事務都是他在打理。”
鄭秀最後補充。
“那就好,那就好。”
秋茹不住點頭,淚含眼圈:“有天保龍頭執掌局面,一定能力挽狂瀾,也不用再叫你一個女娃娃勞神。”說著,她輕輕撫摸著鄭秀的臉龐。
鄭秀輕咬下唇,握住自己奶娘皸裂的手掌,心中卻是一半愧疚,一半憂愁。
自己這位乾娘並沒有什麽心眼,她一生忠於娘親,十夫人死後,又忠於自己。若不是情非得已,鄭秀也舍不得叫自己的乳母演這出苦肉計。許多內情,秋茹是不曉得的。
“乾娘你好生休息,我叫後廚熬一碗蓮子羹給你。”
鄭秀安撫下秋茹,出了門口轉過幾個庭院,眼見四下無人,才低聲問道:“人送回安南沒有?”
好一會兒,鄭秀的影子裡突然多出一截,在晨光下不斷扭動。
只見影子沙啞地回答:“昨日船便跟著遣散的人走了,現在應當上岸了。”
鄭秀臉色一松:“那便好。”
“秀盟主,原來你在這兒啊。”
這聲音才響起,那團扭動的影子便砰地逸散開了。
趙小乙走了過來:“天保龍頭到處找你呢。”
“知道了小乙哥,我這就去。”鄭秀面不改色:“我乾娘醒了,麻煩你叫廚房做一碗蓮子粥端過去。”
“好,包在我身上。”
鄭秀聽了,這才飄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