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晝短,此時已將入夜,繁星逐次亮起,直至四人在臨近惡人谷的驛站出來,天幕上已懸掛起環形的銀河。
營口墜貓抬頭望天,喃喃道:“真漂亮,好久沒看到這樣的星空了。”
白毅也看了看,卻是笑道:“美則美矣,別太當真,又不是真實的星圖。”
營口墜貓瞥了他一眼,臉色糾結,氣呼呼的不說話了。
封神大戰的故事,講的是地球人類的歷史,發生地點卻非地球,而是諸天的中央,萬界之界,洪荒大陸。
大戰末期,洪荒破碎,其中一粒承載部分普通幸存者的微塵流落星際,被銀河系外圍懸臂裡的一顆黃矮星捕獲,鳩佔鵲巢成為該恆星的第三行星,並將原來的第三行星捕獲為自己的衛星,這顆新的第三行星,才是地球。
地球上只有普通人類和動植物,沒有神仙妖怪,沒有道法神通,皆因如此。
為何地球有顆奇怪的大衛星,為何黑暗初期有長達百年暗無天日的冬天,都順利成章了,星際旅行嘛。
想象力匱乏的遊戲策劃,顯然很難理解所謂諸天中央、萬界之界的概念,是以它們投機取巧,把洪荒大陸放置在銀心位置,並根據近年天文學測繪的銀河星圖,弄了這個似是而非的天圖出來。
這玩意在外界廣受好評,號稱難得一見的超現實大作,是封神前夕的炒作熱點之一,充分體現其對科學細節的嚴謹考據,居然還把三百六十周天給標注了出來。
好吧以上溢美之辭止於外行。
白毅雖然不是搞物理學天文學的,但好歹算是行內人,基本的物理知識門清。在他看來,這幅星圖簡直錯漏百出,位置、軌跡、運行速度無一不是外行得令人發指,猶如在天上掛了一幅三歲小兒的塗鴉。
他能接受遊戲裡各種神神怪怪的設定,但每次看到星空,都有種分外出戲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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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稍稍發散,迅速重新收束,白毅看向天一,問道:“不失敗的話,任務流程應該是怎樣的?”
“正常的流程,周菊座應該會給你一個蘿卜,你交卷時把蘿卜壓在卷子上,審卷的天官就會批一個通過……”
天一說著說著,語氣籲噓。
“我早該知道,任務到了你這裡,就會變形,走樣,老板你就是黑暗裡的螢火蟲,砂礫裡的黃金……”
他雙手抱頭。
“你從小就殘害碰瓷老頭,槍斃十佳老年,誅滅拆遷小隊,挑動玩家非禮官兵,誘殺拜汪教,欺負精神病……做個拜師任務,都要逼死擼神教祭司……”
他目眥欲裂,顫抖的手指點向白毅。
“你滿手血腥,劣跡斑斑,在NPC裡就是個臭名遠揚的惡徒!”
“不止如此!”營口墜貓冷冷打斷天一的血淚控訴。
她掏出一個紅色的本子,打開了高高舉起。
本子上身份一欄裡,“鄉紳”,兩個紅色的大字如此刺眼。
“我們不一樣。”貓mm譏誚道,“我們是有身份的人!”
天一大驚失色。
“咳——”白毅咳嗽一聲,靦腆的說,“我現在不是鄉紳了。”
迎著二人的目光,他取出身份本設置展示,輕聲細語解釋:“承包園子以後變成了豪紳,後來弄了個地產集團,升級為劣紳。”
“……”營口墜貓轉向天一,正色道,“你說得對,這家夥就是個十惡不赦之徒!”
白毅微笑抬頭,天上的星圖,好像也沒那麽醜陋了……好吧還是很出戲。
這兩貨,口裡說著抱怨的話語,但越來越亮的目光,分明暴露了他們的想法。
說到底,都是熱愛任務的人。
越難越愛!
越有挑戰,越有衝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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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徑盡頭,猙獰的槐樹,慘白的燈籠,卻不見納涼的少年。
槐樹下站著個白色的人。
這是個說不清年紀的人,白高帽,白長袍,白靴子,白哭喪棒,就連面孔和袖子外的雙手,也是慘白色。
渾身上下,只有眼睛發出幽幽紅光。
他默默站在那裡,直至四人停在跟前,才看向白毅,面無表情的道:“知道什麽是惡人谷嗎。”
聲音沙啞,沒有起伏,一個問句說得好像陳述句。
白毅拱手行禮,大聲道:“地獄中仰望天堂,庇護行走於神魔之間的黑暗行者。法外之地,十惡不赦,入門無咎!”
白袍人沉默半晌,轉身,手裡的哭喪棒指向前路,是平時宙光碎片的闖關路徑。
“走過去,無論你在外面闖多大的禍,惡人谷都給你擔下了。出去以後,忘了今天的事,好好做人。”
哭喪棒平移,指向另一邊的小路。
“直面所有艱難困苦,自己惹下的事情,自己擺平。這邊,是黑暗行者之路。”
四人對視一眼,俱都輕笑出聲。
白毅上前一步,站在白袍人身旁,看向幽黑的小路,灑然道:“某願走行者之路。”
白袍人語氣仍無起伏,又好像帶了點情緒:“此路崎嶇,生死難測。”
白毅微笑,斷然道:“生死無悔。”
叮!
原任務“蓬門今始為君開”的黃色警告字體變化,蒙上一層煙霧。
霧氣散開,變成可執行的白色,任務名稱也變了。
花徑未曾緣客掃
行走於黑暗之中,持惡魔之刃,行天使之事。
地獄中仰望天堂,雖九死其尤未悔。
說明:通過黑暗行者試煉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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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架盾打頭,白毅八刀護住兩翼,營口墜貓居中。
四人結陣,謹慎步入小路。
即使沒有做過類似任務,但遊戲裡廝混久了,對應的關鍵詞便可觸類旁通。
任務提示生死難測,意思是只有一次機會,失敗的話,不僅是丟了任務,還會掛級,經驗值技能數量度節操相應丟失,等同於野外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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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踏出,眼前一亮,卻從黑夜步入了白晝。
濃霧彌漫,伸手不見五指。
這是……九州霾界?
天京街頭?
背後惡風襲來,腥臭撲鼻。
白毅想都不想,右足尖為軸轉身,同時長銃甩出,向後掃射。
沒有躲避。
死去活來刷了那麽久的西遊開拓任務,配合早就練出來了。
“嗖——”
刀光在鼻尖掠過,卡住滿嘴獠牙,卡得血盆大口合攏不能,八刀一聲吆喝,一把長刀舞成一團光華,同時斬飛兩頭野狗。
“砰砰砰砰砰砰。”
灰霧中的黑影剛剛冒頭,卻被漫無目的的掃射打得勢頭一滯,血花飆射,一下子也不知打中幾個。
那些黑影,瘦骨嶙峋,涎水橫流,分明都是些瘋狂的野狗,一眼看去,至少二三十頭。
那邊砰的一聲巨響,天一揮盾打開一頭巨型蟑螂,右手鐵鞭砸出,把一頭低空飛翔的蝙蝠打得一頭栽倒。
營口墜貓三百六十度轉身,葉隨身舞,狂風平地而生,吹開霧霾,吹出一片朗朗白日。
只見周圍不知何時已圍上數不清的妖怪,野狗、蟑螂、蝙蝠、老鼠、麻雀,不一而足。
後面的野狗吃了一記大吹法螺,個個東倒西歪,白毅長銃掃射,暫時控制局面。
八刀腳步移動,四面奔走,無論攻向白毅、天一還是營口墜貓,但凡近身撲殺的妖怪,一個個挑飛,碰到殘血的,直接砍死。
正打到酣處,屋頂一條人影撲下,長槍如龍,直刺營口墜貓。
混搭裝備,典型的玩家打扮。
八刀挺身迎上,一刀劈開空門,揮拳便打,打了幾下,大叫道:“不對,不是玩家!”
車輪轆轆,妖怪們側身讓路,幾輛大車從霧中衝出。
戰陣移動,四人向街邊躲避,不料嘩啦一聲,車廂散開,數不清的妖怪湧將出來,其中還混雜幾個玩家打扮的家夥,跟著妖怪鼓噪衝殺。
有跑運輸的妖怪,有搞印刷的妖怪,有守電報站的妖怪……
這下四人立刻不支,一個回合下來,個個見紅。
白毅掃視一眼,灰霧彌漫,依稀記得方才刮風時的地形,一指左前方,喝道:“那邊。”
縱身起跳,踩趴一頭麻雀妖怪,借力彈射,凌空掃射,殺出一條血路,直落對面街角。
果然是個茶館!
靠牆而立,長銃連發。
那邊天一架盾衝鋒,不知多少攻擊打在身上,血染征袍,兀自不改。
營口墜貓跟在後面,水流環繞,也被打得水花四濺。
八刀挑飛幾個妖怪,一刀插在地面,怪叫一聲,被自己的招式炸得倒飛過來,比天一的衝鋒也不慢。
這邊白毅讓開,天一直接破門,撞入茶館,眾人跟入,抬起破爛門扇,將將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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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態還算完好的白毅和營口墜貓拖來桌椅,擋住門洞。
那邊天一和八刀都滾倒在地,抓出一把丹藥,不管好賴,通通塞入口中。
“靠,什麽任務,收買人命啊!”憨大個一邊吃藥,一邊怎怎呼呼的叫。
天一倒是鎮定點,問道:“還有幾把刀?”
八刀翻了一下包裹,報告:“沒了,就這把主兵器。”
顯然為了使用定點爆破,這貨平時也收集了不少大刀,可惜開拓任務後沒來得及補充,今天又炸了兩把,一時便捉襟見肘。
白毅翻了一下,扔了把刀給他,卻是前些天把打怪後沒來得及處理的白板。
營口墜貓也扔了兩把出來。
八刀收了,嘟嘟囔囔:“什麽人哪,又不用刀,收著幹嘛?”
白毅拍胸脯:“包大。”
營口墜貓拍腰包:“大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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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藥的效果尚未完全發揮,茶館的大門已經不住妖怪的攻擊,巨響中轟然倒地。
但有這點喘息的時間,已足夠四人排兵布陣。
於是沿著樓梯,且戰且退。
不多久,熙熙攘攘的妖怪衝入茶館,塞得滿滿當當,看得人頭皮發麻。
四人有條不紊,逐次退守,待得妖怪全部衝上二樓,八刀大喝一聲,大刀飛出,刺入房梁,四人撞破窗戶,齊齊翻落。
半空中,各盡所能,攻向茶館的支撐柱。
落地,巨響,塵煙彌漫。
茶館轟然倒塌。
戰鬥至此進入收割階段,不時有漏網的妖怪從茶館廢墟中跑出來,碰上守在外面四個殺星。
實際上跑出來的妖怪很多,至少有七八成。
但是一擁而上,跟零敲碎打出來送死,能是一回事麽?
殺殺殺,怎麽殘忍怎麽殺;打打打, 怎麽暴虐怎麽打!
眉毛亂跳,獰笑衝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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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頭妖怪眉心中銃,頭頂挨扇,肚子帶刀,被盾牌一推,死不瞑目的倒下了。
場景變換,筒子樓,逼仄的樓梯間。
十一個口流涎液的家夥上下逼近,裝束各異,當頭一個氈帽大襖,活生生一頭小型北極熊。
“抓圖抓圖!”營口墜貓驚喜大叫。
“抓圖抓圖!”八刀興奮附和。
白毅和天一是行動派,早就各尋最佳位置,拍了好幾張特寫。
“轟——”
巨大的水母破門而出。
戰鬥爆發。
跟之前的街頭血戰比起來,這一戰有點小兒科。
系統機械的複製了校長親衛隊的屬性技能,但是——玩家的長處從來不是這些,論精氣神,正常的玩家也就跟同等級的精英怪物差相仿佛,但即使手殘的玩家,打同等級精英怪也跟玩一樣。
唯一麻煩的反而是水母妖怪的毒性和麻痹技能而已。
不到五分鍾,全殲!
八刀還在踩著北極熊的屍體拍照,卻突聞哨聲響起。
四人臉色齊變!
果然,剛跑到樓下,官兵幾已合圍。
還能怎樣呢!
亡命大逃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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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鍾後,四個渾身血汙的乞丐撲倒在城外樹林裡。
仰面向天,喘息不休。
天黑了。
腳步聲自遠而近。
一個沒有感情沒有起伏的聲音響起。
“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