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孩子,倒是伶俐得緊,連某身為他的阿娘都尚未想到呢。”
端詳著身前落落大方不亢不卑的蘇清淺,李玉涵眼底浮現抹笑意,口吻裡也多了幾分打趣。
至於珩兒那隻尚未帶出府門展示人前的海東青,蘇清淺是怎麽曉得的……不是還有珩兒他自己嘛。想來在這孩子面前,珩兒倒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眼底含笑,細細端詳著蘇清淺,李玉涵心中越是滿意。
早前她見蘇清淺,最滿意的是她的儀容,其次,便是她的聰敏。
以她家珩兒的樣貌,坦白說,長安城裡要找能相配的小娘子,還是頗為艱難的,至於聰敏,誰家也不願意要個木頭疙瘩不是?蘇家門戶雖低,但除了家世,蘇清淺方方面面倒俱是配得上她的珩兒。故而,敏珍郡主提議時,她便松了口,絕非是後來長安城裡傳言的那般混帳!
娶妻豈會不重門第?他堂堂元璐長公主的孩兒,又何患無妻!
只是對她蘇清淺例了外罷了。
後來,蘇府拒了親事,害敏珍無功而返,她雖然不悅,倒也未曾怪罪到蘇清淺身上。
其一是,寧玥那嬌蠻的性子,蘇家畏懼也是正常;其二便是,當日敏珍家的賞花宴,她故作貿然到訪,雖看中了蘇清淺,後來又與蘇家主母會了面,但蘇清淺自身卻並不知此事,既然不知,何來怪責?
“你懂禦雕?”
冷不丁,李玉涵眼底的笑意收斂而盡,清聲喝問。
“略知一二。”
落落大方地看向李玉涵,蘇清淺不亢不卑答道。
“若本殿下將那隻雕兒交給你,由你親自帶人去尋,可敢應?”
“自無不可。”
訝異了瞬間,蘇清淺臉上神色迅速恢復過來,頷首應道。
心念一轉,她陡然意會,元璐長公主這是在挑媳婦呢!
可惜她……
眼底幾不可察地浮現一抹歉意,她知道,自己只能辜負元璐長公主這份心思了。
蘇清淺心中所想,李玉涵自不知曉,但對她這番回答,卻無疑是極滿意的。
世上好看的女子不多,當中聰慧者更少,但最罕見的,還是這份遇事時的不驕不躁有條不紊。蘇清淺表露出來的這些,都完美滿足了她心中對未來媳婦的期許。也只有這樣的女子,才配做他元璐的兒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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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麽在這?任魁呢?”
突然而至的灰衣人頭上戴著一般女子才會戴有的帷帽,看見破廟裡的孔青珩,冷聲問道。
“此事說來話長。”
白衣女子,也就是岑娘子開始向灰衣人說起昨日始末。
而被兩人無視的孔青珩心中卻是暗暗叫遭……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聽灰衣人的口吻應是識得自己的,但他可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認識一個亂黨了!
雖然他沒看清灰衣人的臉,但他聽到了他的聲音,按照話本裡的定律,他是要被滅口的……
話本?
方才他們聊的話本裡,不是還說女綁匪的同夥要殺人?
原來,她姓岑,也不知和棘陽岑家有什麽關系沒?
腦子裡雜念繽紛,孔青珩正胡思亂想著,兀然——
“既然任兄弟留了話,娘子為何不殺了他?眼下已至午時,若是擺脫了追兵,他也該回來了。”
灰衣人的聲音很漠然,隔著層帷帽布帛,孔青珩都能感受到他看向自己時浮露的殺意。
該死的!
這個殺星是從哪裡竄出來的?他自問生平還沒和誰結下生死仇怨!
孔青珩頭皮一陣發麻,原本被他自我催眠忽視的生命威脅,頓時,近在眼前。
“岑娘子,小鳥……啊呸!不,是大胡子兄弟,他說的可是三日,興許返回途中發生了什麽意外也未可知,你可不要這麽草率呐。”
孔青珩當即反駁道。
“娘子。”
聽得孔青珩的話,灰衣人搖了搖頭,平靜道:
“你劫走他時,可曾承諾過要放了他?無論任兄弟能否平安歸來,他的性命都已無需再留。”
“昨夜我練功出了岔,他救了我。”
聞言,岑娘子眉頭輕蹙,平靜道:
“如果任魁平安無事,我承諾給他一條生路。”
瞧瞧!
什麽是面冷心善,岑娘子這就是啊——
孔青珩心頭一陣激動。
他當然知道岑娘子沒有給過他任何承諾,她只在灰衣人來之前對他說了句:如果任魁在三日內平安歸來,我不會殺你。這和她現在說的承諾給他一條生路,完全不是一回事。
前者是她不殺,回來的大胡子卻可以;後者卻是,她不殺,別人也不行!
孔青珩像是一次性吃了顆定心丸,心裡面的大石從嗓子尖落回了肚子裡。
不過,對於岑娘子所說的內容,無論是練功出了岔還是她的承諾,灰衣人都沒有任何反應,他淡淡道:
“岑娘子,你忘了主公嗎?對一個豐朝貴族,尤其還是流著李家血脈的,何須講什麽信譽。”
灰衣人似乎很自信,說完這一句後,便抽出腰間系著的長劍朝孔青珩走來,絲毫不虞被岑娘子攔阻。
而岑娘子的反應也果然變得奇怪起來,她眼神迷離,低喚了聲“師兄……”,對灰衣人的舉動竟是全無覺察。
咯噔!
心跳漏了一拍,看著一步步靠近的灰衣人,孔青珩身上的汗毛豎立,面如冠玉的俊臉上多了幾抹不甘。
他怎麽忘了,話本裡面,不會在危機下動心的女人,都是心有所屬的呐!
她這個師兄,既是灰衣人口中的主公,想來,正是亂黨頭子……而歷朝歷代的亂黨,反的不都是朝廷,殺的,可不都是皇族中人嗎?!
他怎麽忘了,以他的身份,亂黨和他本就是——天敵!
灰衣人的腳步,離他還有三步……
這是孔青珩第二次真切地感受到死亡,他甚至覺得自己又回到了當初的夢裡,記憶深處的畫面在眼前,一幕幕飛速閃過,耳邊聽覺驟失,放佛,整個世界都變得寂靜無聲。
銀白色的長劍佔據了他視野的所有焦點,一點點,一點點,猶如鬼差的號角,咆哮喧囂,凌虐著孔青珩的每一寸神經。
他還有那麽多事還沒來得及做,還有孔氏一族的命運沒有改寫,還有,蘇娘子尚未迎娶,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