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宗望命人送來的卷宗,上面密密麻麻的一片,枯燥而乏味。
而他自從幼年大病初愈後,見著連篇累牘的文字便極易頭痛,去記資料,實在是份難為人的活計。
若非在將卷宗送上門時,六扇門的人反覆強調事關重要,孔青珩沒法,隻得硬著頭皮哄騙自己當做話本看,否則壓根沒法兒看下來。
能把卷宗上的事件記下來,對他已經實屬不易,至於理解當中的內容,譬如徐宗望說的《離人經》什麽,還有生辰年月這種細節……
孔青珩嘴裡犯苦。
明知他文不成武不就,徐宗望還給他扔摞卷宗來,真的不是在刁難他?
前頭不還說他耍無賴的長處也挺好麽?
現在……怎麽就沒見一點好處?
口是心非,果然不止有女人。
“白郎君,你可知,某為何命人將這些卷宗轉遞與你?”
看著孔青珩面上鬱悶,徐宗望溫聲問道。
“韓神醫昔日救治過任魁的胞弟!”
這下,孔青珩倒是答得飛快。
那遝卷宗裡,也就這一句,他記得無比深刻。
“對!二月初二龍抬頭後,你就是新的韓孟然!”
語不驚人死不休!
徐宗望一句你就是新的韓孟然,震得孔青珩大腦一片空白。
韓孟然如今不投入了翼州虎刀門習武麽?
他怎麽會成為韓孟然?
“易容麽……?”
想著自己曾經看過的江湖話本兒,孔青珩猶疑問道。
“世間的易容術分為兩種:
一種是不入流的拿蜂蜜蛋清等物攪合,塗於面上,改變膚色與五官細節。此法弊端頗大,首先是面色僵硬,臉上與脖子處的膚色相差明顯,容易被人察覺;其次,它沾水即溶,若面頸處全部塗抹,易使出汗,出汗亦溶。
另一種,則是人皮面具了,人皮面具巧奪天工,除了使用時要避免面頸的膚色差異外,可以說是毫無痕跡。
但白郎君也知曉,韓孟然尚在人世,某又從哪兒去給你找張與韓孟然一模一樣的人皮面具?”
徐宗望說得很細,否認了孔青珩猜測的同時,也把一些江湖常識借機引出,教導孔青珩進行辨別。
可,不是易容,那他如何成為韓孟然?
“若這樣,認識韓孟然的人豈不是都能識破?”
心中疑慮,孔青珩不解道。
聞聲,徐宗望搖了搖頭。
“二月初二龍抬頭,虎刀門門主要賀四十大壽,廣發請帖,邀江湖同道前去翼州吃酒。某已得到線報,魔教青龍堂的人要在那天趁機遁入翼州,血洗虎刀門。
白郎君,過了二月初二,世上再無人識得韓孟然,除了——”
“任魁!”
聞弦歌而知雅意,孔青珩快速接道,心臟突突直跳。
這個名字,每說一次,他就能感覺自己離灰衣人更近一些。
徐宗望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無它,就是借韓家昔日與任魁有大恩,如今韓家遺孤韓孟然煢煢孑立形影相吊,誘使任魁主動現身。
往白了說,他孔青珩如今就是個誘餌!
專釣任魁這條大魚。
“可他認識真正的韓孟然,也認得某,如何能騙他現身?”
徐宗望的計劃看著挺好,然而,孔青珩反倒越聽越糊塗了。
“世上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不需要我們騙,當任魁得訊來尋韓孟然卻看到了你時,自會乖乖現身。”
見孔青珩正擰著眉頭,托腮苦思,徐宗望提示道:
“江湖上不會有兩個韓孟然,他只看到了你,那……”
“那真正的韓孟然去哪兒了!”
這下,孔青珩是徹底想通了。
世人不認識韓孟然,他說他是,那他就是,能說他不是的那個人,他不會說,不僅不會說,而且還會主動尋上門來,逼問真正的韓孟然的下落。
六扇門身為豐朝出了江湖事的官方機構,自然不可能在明面上做出拿無辜要挾人的事,尤其,這個人在江湖上還素有名望,即便,他同時還是個亂黨。
但背地裡……百種計策,千般手段,又有什麽是做不得的呢?
身處江湖,剩者為王。
死去的人是沒資格說話的,而活著的人說的,永遠都是真理,只要,他能一直一直的活著。
這是徐宗望在無形中教導孔青珩的第二課。
是夜。
客舍裡。
溫習完徐宗望交給他的卷宗,孔青珩早早的睡了,大概是白日裡周波勞頓的緣故,他睡得很沉。沉到一個人站在他的床前整整一刻鍾,也沒有絲毫察覺。
又過了小半時辰,這抹突然而至的身影走了。
屋內房梁上的海東青似有察覺,撲騰了兩下翅膀,落在窗前。
“咕嘰——”
長唳一聲, 窗外的人影已然無蹤。
海東青的鳴叫,驚醒了睡夢中的孔青珩,費力張開惺忪地眼:
“雕兒,別鬧。”
“你這隻海東青倒是不錯。”
兀然——
屋內傳出一道人聲。
“誰!”
駭然瞪眼,原本惺忪的睡意頓時消散,瞳孔驟縮,盯向屋內多出來的一團黑影,孔青珩驚聲喝道。
掩在被子裡的手,暗暗摸向枕邊的玄鐵匕。
好在,這點警惕意識他還是有的,臨睡前就把懷裡的玄鐵匕放在枕頭邊了。
隻不知,來的是個小賊還是個高手……
隔壁六扇門等人怎麽沒半點動靜?難道被人調虎離山?
這家客舍裡,有內賊?還是,它本就是家黑店!
……
“是某。”
屋內木桌上的蠟燭被人重新點燃,伴著晃動的燭光,孔青珩終於看清了來人。
“總捕頭,這深更半夜的……”
放下提防,也拋開腦子裡雜亂的念頭,孔青珩無奈喚道。
“白郎君,先前某忘了告訴你,盡管那種粗劣的易容術弊端頗多,但若是在夜裡,比如——此刻。昏黃的燭光,陌生的環境,即便某易了容,一時之間,你也無法察覺。”
看著床頭坐起來的孔青珩,徐宗望淡淡道。
“我謝謝您嘞!”
聞言,孔青珩沒好聲道,勉強按捺下心口的不愉快,又道:
“所以,這深更半夜的,總鋪頭過來就是為了告知某這句話?”
“當然不止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