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寧h改嫁時,元璐長公主尚無反應,時人多興改嫁,緣分薄淺倒也無可厚非。可聽到自家兒郎跟個小媳婦一樣忠貞不二,完全不知審時度勢,元璐長公主頓時氣笑了,冷著臉道。
這可是他的命呐!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兒呐!
名節能和命比?有他阿耶阿娘在,即使被流放嶺南,也未必就沒有東山再起的時日,他只需忍下一時之辱。
誰知……誰知這小兔崽子竟就狠心讓他們夫妻倆白發人送黑發人!
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平日也沒見這混帳專心讀書,怎麽反倒成了副酸儒德性!
心知阿娘這是在心疼自己,孔青珩低著腦袋不敢答話,倒是他阿耶心底陰霾得掃,放下了前面的某些猜測,正色問道:
“既然你對寧h尚有余情未了,方才,為何要拒絕你阿娘的提議?有我與你阿娘在,絕不會再令命數重演。”
“不敢瞞阿耶阿娘,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更何況我與她夫妻九載,隻是,當兒子看到全兒在她新婚的當夜高燒發作去世,這情,便是斷了。兒已經拿夢裡的那一生成全了寧h的一番癡情,如今,隻願一別兩寬,各自歡喜。”
孔青珩眼底帶了幾抹哀戚,低聲答道。
但凡生母仔細看顧照料,都不至於令全兒身旁無一人伺候,最終……
想著全兒臨走前的那張漲紅著的臉,口中喃喃喚著“耶耶……阿娘……”,孔青珩就渾身猶墮冰窖動彈不得――全兒是那麽的相信他的耶耶和阿娘,可是,他的耶耶已在千裡之外死去,而他的阿娘……她的阿娘正披著嫁衣,端坐新房。
眼看著自家兒子的臉上一片悲戚,元璐長公主面上的冷色端不住了,緩聲道:
“珩兒,別想你夢裡的那些事了,目前看來,它也就是你的一個夢罷了,即便它當真是咱們家原本的命數,現在我和你阿耶不是也知道了?不要多想,有阿娘阿耶在,一切都不會像你夢裡一樣。話說起來,對那蘇家丫頭,你是個什麽想法?”
元璐長公主挑開了話題,孔青珩的心緒也被打斷:是了,一切都尚未發生,他不尚寧h長公主,自然就不會有全兒,全兒也自然就不會慘死。
“回阿娘的話,兒對她沒什麽想法,隻覺得此女甚為聰穎,看著還有幾分面善,似曾相識。”
孔青珩恭敬答道。
“似曾相識?興許上輩子你和她還真有段緣分,也好,為娘瞧著那孩子品性上佳。”
笑說了句,元璐長公主舍不得再拿兒子的夢來刺激他,一時間,書房裡靜謐無聲。最後,還是孔洛圖出聲打破了書房內的古怪氛圍:
“珩兒,拋開你的顧慮,一切都有阿耶阿娘在,安心即可。不過,眼下當務之急,還是證明你這場大夢的真實性,看看究竟是命數還是癔症。”
“若兒沒記錯,聖人近日就要發一場大病,這也是武後第一次正式參與朝政。”
聞言,孔青珩沉思片刻,小心翼翼答道。
“那好,旁的你就不用操心了,一切都交給阿耶阿娘,阿耶也要觀察明日你是否還會遭遇夢魘。”
心中不知計算了多少,孔洛圖與元璐長公主互相眼神示意,輕輕頷首下決斷道。
“喏。”
躬身頷首,孔青珩的頭點得分外乖巧,似極了一隻老實巴交的大兔子,渾不見長安四大紈絝名頭下的囂張乖戾,看得元璐長公主心底裡又是一樂。
一家三口再又小敘了半個時辰,
便離了書房。 是夜,待洗漱完畢,丫鬟仆役盡數撤下,主屋裡的元璐長公主和她的駙馬孔洛圖默契地睜開了眼。
“子虞,珩兒這事,我們得早做打算。”
床榻上,元璐長公主聲音幽幽。
“玉涵,我心底裡有數的,早些睡吧,左右也就這幾日的功夫,如若證實了珩兒的夢,我便去尋洛遠,終究是我孔氏一族的禍事。”
口中安慰著妻子,孔洛圖眼底裡一片清明。
“你說,是不是怪我當年造下的殺孽,如今竟一一都報應在了珩兒身上。”
“莫要多想,生逢亂世,你也是身不由己,睡吧,就算有什麽報應,也都有我們夫妻倆擔著,不會落在珩兒頭上的。”
孔洛圖輕聲勸著,保養得宜的修長手指輕輕覆住了元璐長公主的眼簾。
翌日。
清早,慧明大師已然念完早課,正與孔洛圖品茶切磋茶藝。而他原意過來探看的孔青珩,也同樣是起了早,沐浴完畢後和元璐長公主在堂屋用膳。
“阿郎,郎君康復了!”
記著阿郎的囑咐,待孔青珩踏進堂屋,孔安便來了後院的湖心亭向郎君回稟。
“嗯,這幾日你繼續留心郎君起床時有無異相。”
聞聲,孔洛圖頷首道,瞥見孔安眼底瞧向慧明大師的崇敬之色,好笑之余,指間的棋子微微一頓,卻是旁落了。
“喏。”
“平旦報雙喜,可老衲受之有愧,勝之亦不武。”
待孔安退下,慧明大師捋了捋顎下的白須,面色祥和。
“這是和尚的緣法。”
看著一子之差致使棋局顯露頹勢,孔洛圖溫聲答道。
“無功不受祿。”
說著,慧明大師便將棋盤上方才旁落的棋子拾起遞了過來。
“落子無悔。”
抬手輕按,棋子落回了原處。
十月深秋,元璐長公主府後院的湖面上泛起清冷波光,在湖心亭內對弈的主客二人相視而笑,毫無遲疑的選擇收官,身前,又新開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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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聲滿長安的孔郎君很是焦躁,不是因為那天書肆裡發生的事,盧七還沒找他麻煩的那個臉,至於流言,孔郎君也早已習慣。而是因為隨著那晚書房夜話完畢,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平日般波瀾不驚。
阿耶每日與慧明大師坐而論禪、對弈、品茶;阿娘也不時外出與敏珍郡主相聚,逛逛西市裡的新奇物什,聊聊長安城內的各家娘子。
他也不知阿耶阿娘究竟是信了沒有,隻是眼看著時間一點點流逝,想要娶妻擺脫命運的心思便越加焦急。
偏偏,盯著宣平坊蘇府的幾名小廝,遲遲沒有傳來新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