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都拒了婚事,郎君竟然自個兒眼巴巴湊上前去,還說什麽――無論如何,在蘇娘子訂婚前,元璐長公主府孔青珩總願等著的。
瞅瞅這話,那蘇娘子要是一日不訂婚,郎君豈非要一日不娶親?荒唐!
方才,回擊盧七倒是回擊得爽,面子裡子都掙了回來,可郎君放出去的話,又該怎麽收回?
是筆糊塗帳喲!
饒是孔安自覺精明管家的腦袋,此刻也算不出,自家郎君到底是掙是虧了。
“嗯,盯著。”
馬背上的孔青珩,眺望遠處宣平坊的方向,眸子裡浮現出一道淡淡的愁色。
蘇清淺啊――
宣平坊,蘇府。
“你今日去了東市?”
晚膳用畢,蘇複將蘇清淺獨自叫到了書房,溫聲問道。
蘇複年約三十許,面容端正,上唇留著短髭,身姿不似大多文人般消瘦孱弱,反而透著幾分英武。
不過,蘇複不似尋常文人也不足為奇。
金部本就是戶部底下的分支,作用是掌管天下庫藏出納、權衡度量之數,兩京市、互市、和市、宮市交易之事,百官、軍鎮、蕃客之賜,以及給宮人、王妃、官奴婢衣服。
當年,蘇複入仕,憑借的也還當真就不是科舉,反而是他那一張通曉各國藩話的嘴,還有各藩國風俗財貨的本事,是以被吏部破格選拔為金部員外郎。據聞,哪怕是鴻臚寺的官員,不時也會來蘇府請教一二。
“嗯,你猜我今日遇見誰了?”
蘇清淺端起桌邊盛著茉莉花茶的杯盞,輕啜了口低吟道,眸子裡有幾分玩味。這副模樣,全然不似在與自己阿耶說話。
而對於蘇清淺不甚恭敬的模樣,蘇複眉也不抬,絲毫不以為意,隻是問道:
“誰?”
“風叔叔。”
蘇清淺低頭,又輕呷了口花茶,淡淡的茉莉清香在她的口腔裡彌漫開來。
“他?”
“你們說話了?他認出你來了嗎?他……知不知道你現在的身份?他現在,又站在哪一邊?”
蘇複先是一驚,繼而面色中便帶了幾分迫切,原本溫和的目光也陡然間變得複雜起來,臉上甚至還多了幾分懷緬與唏噓。
“應是認出來了,他現在站哪一邊我不知道,不過,今晚,家裡怕是要來客人。”
頓了頓,蘇清淺解釋道:
“今兒,在東市遇到風叔叔的時候,也碰上了長樂縣侯,風叔叔一口叫破長樂縣侯的身份,我也就索性上前見了禮,故而,風叔叔是清楚我現在的身份的。”
“他手握風堂,認出一個長樂縣侯輕而易舉,就不知,風堂會不會和電堂一樣,已經背叛了主公。”
歎了口氣,看向蘇清淺這個他名義上的女兒,蘇複不無歉意道:
“長樂縣侯的事,你別怪夫人,她不知你的身份,也不清楚我們的計劃,隻覺得以蘇府的門第攀上這門親是樁天大的好事,所以口頭允了敏珍郡主。好在,我知道得及時,今兒已經讓她拒了。”
“無妨,夫人嫁你七載無所出,待我赤枕,雖非我生母,但也當得上我一句’阿娘’,既如此,又怎會怪罪?倒是,南面的安排怎麽樣了?”
蘇清淺神色淡淡,隻有在提及南面時,眼底才多了幾分情緒。
“安排得差不多了,下個月就開始傳你惡疾不治,開春後病故,再上秦氏的商船下江南。”
“還是要等到開春啊……”
蘇清淺語氣悠悠,
眸子裡的神色卻似是天上那捉摸不定的雲彩,複雜難明。 看著這樣的蘇清淺,蘇複的眼底的情緒也變得格外晦澀,口中則解釋著:
“安排一個新的身份,還不能被那人發覺,需要時間。”
需要時間嗎?
自然是需要的,他們的敵人太過強大。
可,真的需要這麽長久的時間嗎?明明,從七年前回中原開始,他們就一直在準備著。
問題的答案,蘇複清楚,甚至連蘇清淺自己也十分清楚。他,希望她多過兩年天真浪漫地少女日子,而她,也默許了他的這份心。
隻是,有些事情,是遲早要去做的,現在,時候到了。
看著蘇清淺的眸色越發堅決,蘇複的心卻是在漸漸下沉。
“要不……”
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澀,乾澀著嗓子,他繼續道:
“您還是嫁了吧!”
“長樂縣侯……的確是極好的。”
他,終歸是不忍心呐。
江南,是她曾經的家,卻也是她如今的地獄。
“蘇克己!”
清聲低喝,蘇清淺豁然起身,手上的茶盞已經擲在了桌上, 目光牢牢盯在蘇複臉上,眸色滲著怒意。
“娘子――”
緩緩地喚了聲,看著蘇清淺那雙滲著怒意的眼,蘇複臉上擠出來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似是在為娘子的選擇而喜,又在為娘子本人而悲。
忽地,“撲通”一下,他雙膝直直跪地,叩首沉聲道:
“克己知罪。”
蘇複伏在地面,久久不見抬首。
蘇清淺盯著他跪下的身影目色愈沉,方欲開口,門口卻冷不丁地傳來一句:
“克己說得不假,孔郎君當真是極好的。”
吱地,木門輕啟,一道人影快速地閃入屋內,而他身後的屋門無風自閉。
“風使此言何意?是想獨身逍遙,還是投了那賊子?”
聞聲,蘇清淺怒極而笑,冷聲道。
若說蘇複還是為了她作考量,那十年未見的風使,就絕非此故了。情分是種容易被時間消磨的東西,他們十年未見,剛見面便意圖慫恿她嫁人,由不得她不多想。而這一想,便隻能得出兩種結論。
要麽,是他如今無主,孤身逍遙自得其樂,不願再受人驅使;要麽,便是他已投新主,想為他的新主子除去她這宿敵。
“嘖嘖,娘子,你年幼時還喚我風叔叔呢?如今,怎麽變得如此生分?”
白日遇到的風來,也就是他們此刻口中的“風使”,衝著蘇清淺擠眉弄眼笑道。接著,望向伏地而跪的人,他又怪聲怪氣道:
“克己,我們十年未見,再見時,你竟行如此大禮,實在是太客氣啦!讓我怎麽好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