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夢境說起來,蘇家便是自己與寧h公主訂婚前,最後一戶阿娘提過親的人家。
如果不想夢境裡的事在生命裡重演,那麽,現今,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早早娶妻,絕了寧h公主的心思。
倒不是他無情,對夢裡那夫妻九載的情誼視若無睹,而是,夢裡的他在臨死前,想明白了一樁事――
即便沒有受謀反牽連,他也會犯上別的什麽事,如叛國,如殺人……至於結局,也終歸是要妻離子散。
他仍是會與公主和離,仍是會令阿耶阿娘白發人送黑發人,仍是,仍是會看著妻子改嫁,看著自己兒子死在自己眼前,卻,無能無力……
因為,母后要登那個位置,而寧h――正是她百年後那個最佳的繼承人!
好不容易稱帝,若是讓寧h的幾個哥哥繼位,不就成了左手給右手,變相地令豐朝複辟麽?但若是讓武氏族人繼承大統,莫說朝臣們會否承認,就是母后自個兒心底裡也膈應,到底不是親生的,終究隔了一層。
由此,寧h就成了她最佳的選擇。
寧h不僅是她的親生女兒,同時也繼承了她女子為帝的志願,並且,念及寧h身上流著前朝血脈,臣意、民意和聖意也能達到一個完美平衡。隻不過,為了避免事情真成了左手給右手,在寧h的身上還有一道必不可缺的手續,那就是:改李為武,將寧h嫁給武氏族人。
這樣,繼承鳳朝的皇太女李令月,她的身份不再是李家女,不再是豐朝的寧h公主,而是――鳳帝的女兒、武氏皇族的媳婦!
母后滿足了她的政治意願與切身需求,鳳朝姓武不姓李;朝臣、甚至還有宗室,在幾經波折後,也都能捏著鼻子認下。無論如何,鳳朝一半還留著李氏的血嘛,臣子算是對得住歷代豐帝,宗室也算是對得起李家先祖。
於是,豐朝改鳳朝,武氏留、李氏留、朝臣留,獨獨他孔青珩不能留!
所以毫無意外地,當他被流放嶺南半年後,寧h公主與鳳帝的侄兒武攸崇訂婚。而在她們大婚的那晚,嶺南的他,已病倒在榻多日。
某個視線模糊的瞬間,孔青珩想,那一刻他大概已經死了,不然,又怎會霎時間身處洛陽?
在洛陽清化坊裡――
他見著了喜堂內的她嫁衣紅勝血;
見著了她與另一個男人喝下合巹酒;
見著了他們的全兒在那一晚突發高燒,仆人卻忙於喜事而疏於覺察;
最後,他們的全兒……
活生生地,咽了氣……
既是知曉了這樣的未來,寧h,他又如何娶得?
夢裡的他已經拿一生成全了她年少錯付的情誼,而今,就一別兩寬,各自歡喜吧。她做她的武家婦,他當他的孔家郎。孔家不會因他由盛轉衰,阿耶阿娘也不會白發送黑發,他自己,也不會經受妻離子喪之痛。
獨自一人呆在書房裡沉思半響,孔青珩慢慢理清了頭緒,受夢境影響的悲切情緒也逐漸消化。
夢裡的人,是他,也不是他。至少,眼下,一切都尚未發生,他還隻是個少年郎,無需擔那中年離散的痛。
也是奇了怪了!
你說李令月怎麽偏生就瞧中了他呢!
論文,他不如蕭相家的蕭承譽;論武,他不如衛國公家的程虎;論才乾,他不如梁國公家的謝子騫;論人品,他忠厚不如敏珍郡主家的鄭兆年,奸猾不比大理寺卿家的聞人煥……
除卻一張好皮囊,
他孔青珩什麽都沒有,怎麽,這公主的青睞就落在了他的頭上? 也罷,待他回頭娶了妻,再替她物色個美男子吧。
嘿,最好還是武家的,省得再禍害旁人。
俊美至極的臉上,漸漸恢復了長安第一美少年的神采,眼波流轉,少年郎的風流寫意便從他的眉梢處透露出來。
“孔安!”
思緒通透後,孔青珩隻覺毛孔皆開渾身舒泰,朝著門外高聲喚道。
“郎君。”
恭敬地推開屋門踏入書房,孔安瞧見了斜坐在書案後的自家郎君,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眼角處的漫不經心一如往常。
“孔安,你說我是不是老了,長安第一美少年的名頭該讓人了?”
“郎君尚未及冠,正是翩翩少年郎,怎麽會老呢?即便及冠,這長安城裡,論樣貌也無人能及郎君。”
孔安識趣地恭維道,卻不知自家郎君的肚子裡又在打什麽主意。
“既然本郎君風華正茂,那蘇家怎麽要拒婚呢?”
故作憂傷地歎了口氣,孔青珩臉上的笑意愈濃。
“這……”
孔安不敢答話了。
他不能說自家郎君是明知故問,可他也總不能像那兩名丫鬟說的一般,是“蘇家小娘子瞎了眼”吧,否則,向“瞎了眼的蘇家小娘子”提親的自家郎君……又該有多瞎?
“去,安排幾個人到宣平坊看著,蘇家小娘子如若出門就跟著,再騰個人回來告訴我。 ”
沒再繼續逗趣孔安,孔青珩徑直吩咐道。
看見孔安的臉上浮現出不可思議之色,孔青珩撥動著桌案上的狼毫筆,哂笑著又道:
“郎君這長安第一美少年的名頭,怕是給人忘了,郎君心情好,索性提醒提醒,為他們長長記性。”
“這……喏。”
孔安糾結著眉頭應下。
郎君,您這屢屢被拒婚,又不是不明白,壓根不關您樣貌的事呐!過去,也沒見您有什麽反應,怎麽如今到了蘇家這,就想不開了呢?
心中納著悶,孔安還是老老實實地離開去安排了。
郎君慣來率性而為,比這荒唐多了的舉動也不少有,今次心血來潮,左右也就幾日的功夫,全當是替郎君舒了堵在心頭的那口氣罷。
看著孔安告退合上屋門,孔青珩臉上的漫不經心之色漸漸隱去。
明年春正月,寧h公主就要及笄,到那時,自己再如何不願,聖人關於駙馬人選的考量名單上也會有他的大名,再慮及寧h一門心思想嫁,這門婚事十有八九還是會落在他的頭上。
為今之計,是他必須得在兩個月內將婚事敲定,而整個長安城,還有比蘇家更合適的人選嗎?總不能真讓他去張校書家提親吧,到那時,押賭成真,孔家的臉也就丟盡了。
蘇家小娘子好歹是敏珍郡主親自挑的人,阿娘也是過了眼的,門戶雖然不高,可聽聞樣貌人品俱佳,怎麽都比重新找戶人家再細細調查了解要好。
隻要,這張皮囊還在,他就不信撬不動蘇家小娘子的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