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你何時與蘇娘子約了林記銀鋪?”
猜出郎君恐怕是醉酒昏了頭,將今兒與上月去東市尋蘇娘子的時間弄混了,孔安隻得無奈問道。
“約……約……”
嘀咕了兩聲,孔青珩順手拾起桌案上的酸棗片,嚼在嘴裡,嘟囔道:
“約啥子喲!不是你說她在東市嘛!走……咱們現在就過去!”
果不其然,郎君完全是喝昏了頭,說胡話呢。
“郎君……那是上個月的事了,今天您隻應邀到成王府吃宴,和蘇娘子沒有約。”
孔安耐心解釋道。
“編!又在編瞎話,想糊弄你郎君我?”
伸手去撈酸棗片的手停住了,猛地,撿起幾枚蜜餞砸向孔安,原本滿臉傻笑的孔青珩突然就落了淚,澀著聲道:
“特奶奶的,就你能,就你會編瞎話!那女人瞧上了郎君這副皮囊,還真能忍心餓著?偏生,就你小子實心眼,把自個兒口糧省下來留給我,還捂得嚴嚴實實的,後來怎麽著?比老子還先去幾天!你他娘的……活該!”
孔安沒見過郎君出口成髒的模樣,郎君雖然紈絝,可怎麽著也不是地痞無賴,想來,是真氣上頭了。只是……他何曾省過口糧給郎君?
長公主富庶,府裡從來就不曾短了吃食,郎君哪裡有吃自己食物的機會?
孔安摸不著頭緒,想著,也只能怪在郎君近段時間看了太多亂七八糟的話本,醉了酒,就把自個兒代入其中了。
越想,就越是這麽回事,孔安定了定神,順著郎君的話道:
“是,小的最喜歡編瞎話了,郎君大人有大量,肯定不會和小的一般見識的。”
“對!你就是最喜歡編瞎話了,你說說,在長安的時候,我怎麽就沒瞧出你身上還有這麽副本事?”
“嘿嘿……”
面上訕笑著,孔安越發的無奈,他知道這時候的郎君不理智,不能正常交流,隻得仔細組織語言,小心翼翼著又道:
“那……郎君,咱們這就先回去?”
“回去?回去作甚!走,去東市!”
酸棗片不吃了,蜜餞也不扔了,瞪著面上無奈的孔安,孔青珩身板一震,背挺得筆直,分外霸氣側漏道。
“可,蘇娘子她……”
“邊兒去!剛被我揭穿,還想編瞎話來糊弄我?”
本是雙深邃黝黑好看極了的桃花眼,此刻,直勾勾盯著孔安,惡狠狠道。
孔安無奈,拗不過又哭又笑又鬧的郎君,搖搖頭,打開車廂門前擋板,隔著門簾吩咐了駕車的車夫幾句。
罷了罷了,郎君吃酒迷了心智。
還是應了郎君這回吧,左右東市要閉市了,郎君也折騰不了太久,只是回府的時辰晚些。
東市。
四大主街上,人,步履匆匆,車馬,井然有序,紛紛朝八大市門的方向行去,而在主街旁側,又有不少身影從各曲巷弄裡躥出,匯入離去的人流。
“這幫鷹犬恁地狡猾!”
與大街上趕著散去的人流不同,在東市署對面的巷弄裡靜靜站著兩道身影。眼瞧著越來越多的店鋪商行達成最後一筆生意,正在進行最後的清理收尾,滿臉大胡子的中年壯漢面色焦慮,低聲喝罵。
“岑娘子,不如我們隨人流離開?”
在他的跟前還站著一名頭戴帷帽的白衣女子,也就是他口中的岑娘子。隔著帷帽,岑娘子略微踟躕,沉聲道:
“不行,市門前,那幫鷹犬早就埋伏好了,我們出不去。”
“那某就拚掉這條性命,護娘子出城!總不能給那幫狗崽子甕中捉鱉。”
謹慎觀察著四周,大胡子眼底閃過一抹殺氣,厲色道。
“任魁,某不懷疑你的武藝,可我們此行的目的尚未達成,決不能做無意義的犧牲,走,我們潛入東市署,師兄常說燈下黑,興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仔細打量著大街對面的東市署,岑娘子冷靜敘道。
“不!等市門關閉後,他們肯定要逐戶排查,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要是被那幫子鷹犬捉到,咱們誰都走不了。岑娘子,某答應過主公護周全,索性趁現在有人群遮掩和他們殺個痛快!”
大胡子眼中殺意愈濃,急聲反駁。
方才往這邊來的路上,就看到小曲裡多了幾個打眼的面孔,誰知道是不是鷹犬的探子?
“岑娘子,徐賊向來狡猾,誰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把咱們往中間引呢!咱們被逼近東市也有一會了,說不定,他們的人現在就在從外圍往中間排查呢!”
擰著粗眉,大胡子焦慮道。
大胡子雖然急躁,但他的話卻也有些道理,一時間,岑娘子猶豫了。
這時,一輛裝飾華貴,懸有玉飾銅鈴的牛車,從西北門的方向慢悠悠地馳來。
“郎君,林記銀鋪到了。”
穿過步履匆匆的人群,孔青珩的馬車穩穩停在了林記銀鋪前的大街上。
聽得孔安的提示,孔青珩胡亂擦了把臉,在孔安的幫助下整理好衣冠,快速跳下車,眼底惴惴不安,絲毫沒先前使喚孔安時的側漏霸氣,倒像隻怯怯吃著菜葉的大白兔子。
“郎君,慢著點。”
在孔青珩身後,瞧見他這大咧咧地步子,孔安眼皮子一跳,連忙上前攙扶,卻被孔青珩一袖子擺開了。
還好,郎君還能自己走路。
看著郎君步伐雖急,也有些虛浮,但還沒有東倒西歪,孔安心中石頭稍稍落定,旋即沒在固執地上前攙扶,只是時刻關注留意。
“蘇娘子!”
忽地,郎君一聲高呼,駭得孔安心頭又是一提。
郎君啊郎君,你這副醉態,真要鬧得人盡皆知不成?旁的不說,消息傳開,蘇娘子得知又該如何看你喲——
正盤算著該如何幫郎君把這茬掩飾過去,突然,孔安眼前一亮!
林記銀鋪櫃台前,正與掌櫃結算的那抹翠衣倩影……不正是郎君心心念念的蘇娘子?
她,竟然真的在這!
難道,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有緣千裡來相會?
不然,偌大一個長安城,隔了扇坊門都能分散離人十數載,何況東西兩頭的蘇娘子與郎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