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府。

　　魏冉看著白起，如今他眼前這個少年，一個十七歲的少年，要離開了。

　　他說要去行走江湖，魏冉剛聽到時，有些不肯相信。

　　行走江湖，難道是要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嗎?

　　漸漸的，他才明白，這個少年心意已決。

　　“不喜歡帶兵打仗了?”

　　“喜歡。”

　　……

　　“那怎麽還要離開?”

　　“想先去見識見識。”

　　……

　　“天下那麽大，你想去看看?”

　　“嗯。”

　　白起走出魏府，他為這次辭行，想了好多。他不知道該怎樣向大哥解釋，怕這樣，會辜負了魏冉一直以來的栽培。

　　但他終究想離開，原本在軍隊中，他認為從小卒開始，能了解一個軍隊。可是，世上還有太多他不知道的。

　　學劍的這段時間，他聽燕四說了好多，江湖的故事。

　　雖然燕四說的波瀾不驚，描述也枯燥乏味。但即使這樣，那些故事還是能吸引住白起。

　　劍，酒，美人。

　　燕四說，江湖就是這三樣東西，永遠不會老套。

　　有人就有衝突，有衝突就有劍，手中劍，是你能在江湖立足的重要分量。

　　有劍，就有故事，有故事就要有酒。你會發現，在江湖中，沒有酒的故事，一定不精彩。

　　“有酒，就有美人。”

　　對於這個，燕四沒有多余解釋。

　　“有酒就有美人?”

　　“對。”

　　白起沒問明白，或是說燕四沒說明白，他說要白起自己體會，因為江湖注定離不開這三樣。

　　辭別的過程，異常順利。他以為大哥會說很多，可魏冉欣然同意。

　　魏冉眼中，白起就像一塊璞玉，一柄未開鋒的寶劍。雕琢他，磨礪他，也許不是自己一人能辦到的。

　　所以，魏冉把白起交給江湖，也交給白起自己。

　　臨走前，魏冉說有東西要送給白起，可是要等，於是白起打算再等等。多聽幾天故事，多喝幾壇大哥釀的酒。

　　因為燕四還說了，江湖故事多，但這麽好喝的酒，可不多。

　　白起還要想想，他該怎樣去找嬴稷道別，是否有這個必要。

　　如今，他已是高高在上的秦王，是否還是自己的朋友。

　　還有羋姐姐，現在是太后了，想想以後會有很久不能見面了。

　　……

　　寒冬白日裡的陽光依舊刺眼，天氣雖冷，但照在身上暖暖的。白起雙手抱在腦後，從魏府出來，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

　　街上一隊一隊的甲士，握著泛著寒光的長戟，在街道上巡邏。大哥成為丞相後，鹹陽城的防護變得更加嚴密了。

　　哦，不對，應該是嬴稷當上秦王后。

　　大哥就是這樣一個人，做什麽總容易讓別人記住他。

　　他練劍，江湖上就有他劍尊的名號。

　　他做官，朝堂上他敢當眾扇太尉甘茂的耳光。

　　他帶兵，整個天下沒人不知道魏冉攻破函谷關。

　　聽說大哥要做很多改革，白起猶豫要不要留下來。可大哥說，想走就走吧，出去見識見識。

　　魏冉總是不會讓白起為難。

　　這條路是出城的，白起不知不覺快走到頭了，城門已經在眼前。

　　白起從沒仔細看過城門裡面的樣子，他只有從外面進一座城時，才從外面觀察大門。

　　城門是個大拱洞，他想夏天時一定很陰涼，

可現在是冬天，陽光照不到，變得更冷了。　　門在眼前，白起有些猶豫，要不要走出去，去哪裡。

　　燕四說，江湖很大很大，有的人找了一輩子，也沒有進過江湖。而有的人，走了一輩子，也沒有出過江湖。

　　雖然在想，可白起的腳步沒有停下，徑直向著城門走去。他不知道江湖在哪裡，但他知道，不走，就走不到。

　　他要去看看，江湖的劍、酒、美人。

　　白起想，“給娘上個墳吧，這一次走，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他怕自己走不進江湖，更怕自己走不出這座江湖。

　　墳在城南，那是富貴人家的地段。娘下葬一個多月後，就把墳遷了過去，因為白起有個大哥。

　　風光大葬，很多達官顯貴都來了，白起一個也不認識。唯一一個有些印象的，是城頭守備軍的頭兒，還是來人中官職最小的。

　　只見他那天，換下了一身盔甲，穿的一板一眼。彎著腰，臉上掛著諂媚的表情，很難想象他巡查城門時，一副真死了娘似的表情。

　　白起不認識來的人，來的人也不認識白起。他們甚至不知道葬的是誰，遷的是誰的墳。

　　走了不遠，白起想回去，他總共來過一回，就是遷墳那次。

　　看看空著的兩手，自己什麽也沒帶。沒上過墳， 自己忘了要帶東西。也許，他就是不想前進，不想承認娘永遠躺在那裡。

　　白起不想再往前走了，他怕看到母親的墳。那會讓他知道，自己最後的親人，被關在不高的土堆中。

　　從來沒想過，或是不敢去想，不敢承認離開了。

　　宜陽那次，自己第一次上戰場，軍裡好多兵，不管老兵還是新兵，都在寫家書。

　　白起也寫，不知道寫什麽，寫給誰。大哥走進營帳，白起想，寫給大哥吧。可大哥和自己在一起，也要去宜陽。

　　他還記得，魏冉倚靠在夕陽中的軍旗杆下，對自己說，“好多人，都不會再回來了，讓他們安息的方法，讓所有戰死異鄉人安息的方法，就是統一天下。”

　　“那時候，不論秦國人，還是韓國人，他們都戰死在自己的國土。”

　　最後，大哥讓自己去給母親上墳，說不為別的，不想能不能回來。就是告訴咱娘一聲，兒子上戰場了！

　　那次白起最終還是沒去，他一口氣跑出好幾裡，望著南面，大喊道:“娘，我跟著大哥上戰場了，打完就回來！”

　　好像那邊有人在望著自己，在那邊笑著說，去吧。

　　這次白起還是沒去，他輕輕地說了句，“娘，兒子去江湖看看。”

　　說完，他轉身走進城門，背後有光輝灑下，如慈母給遊子披上衣甲。

　　腳步不停，走進鹹陽城，今天的劍還沒練呢。雷打不動，一天三遍。

　　大哥要送自己什麽，不知道，說要等好久。那就等吧，他還沒想好和嬴稷和羋姐姐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