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王對視著嬴稷，白起看著兩人，一個正值壯年的王，一個年輕還未加冕的王。

　　“我覺得，趙國恐怕要放棄對你的支持了，因為我們不可能幫助秦國立一個對我們有威脅的秦王。”良久，趙雍緩緩開口，他的語氣平淡，就像在陳述一件小事兒。

　　聽見趙雍的話，白起急了，他從座位站起身來，“趙王陛下，之前我已與貴國達成協議，支持公子稷回秦國為王，作為一國之君，現在您怎麽可以反悔呢！”

　　如果趙國沒有支持嬴稷，那魏冉在秦國的計劃絕對會受到壓力，所做的一切都會成為泡沫，自己也辜負了大哥的托付。

　　而最重要的是，嬴稷如果沒有成為秦王，那他和羋八子回到秦國，無疑會是自投羅網。公子芣就算能勝出，他也不會對嬴稷心慈手軟。

　　“哦?約定，誰跟你約定的?”趙王轉頭笑著看向白起，眼神帶著調笑，年輕人還是有魯莽之氣，但這也並不是錯。

　　“我之前來趙國，與太子殿下達成過約定，支持嬴稷回秦國繼承王位。”白起皺著眉頭，他隱隱覺得這不僅僅是當初的不尊重，而是早有預謀。

　　趙王含笑點點頭，似乎覺得有道理，又像是不以為意。

　　“白起，那我問你個問題，希望你回答後，我再決定。”趙王慢慢站起身，像是閑庭信步一樣在高台上慢慢踱著步。

　　白起站直身子，“趙王請講。”他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但是對自己朋友嬴稷的前途他需要知道尊重眼前這位王。

　　“秦國現在坐在王位的是誰，主事的又是誰?”趙雍直視白起的眼睛，與其說是疑問，不如說是審視。

　　“武王離世後，還沒有確立新王，至於主事，我想應該是各位大臣商議，等到新王上任總攬大事。”白起思索了下，回答道。

　　“好了，這就夠了。”趙王揮手打斷了白起下面的話，他當然知道這一切，只是等著白起把這些說出來。

　　“那我再問你，現在在這趙國王位上的是誰，能決定趙國之事的又是誰?！”趙雍疾言厲色，近乎質問的詰責，讓白起面色難堪。

　　一旁的嬴稷和羋八子也是對趙王的言語感到生氣，嬴稷更是身子躬起，身子兩側的雙手緊緊握著，骨節都被捏的有些發白。作為朋友，更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而趙王更是以近乎侮辱的態度在詰問白起，這讓嬴稷無法忍受。

　　少年心性，一時的熱血可衝雲霄，即使那有些模糊的王位也不敵兄弟的情義。因為他不知道王位上有什麽，但他卻知道現在自己身邊朋友被辱。

　　一旁的羋八子聽到趙雍的話也是秀眉輕蹙，但她還是伸出手拉了拉嬴稷的衣袖，示意他以大局為重，在秦國尚且不能胡來，更何況如今身在趙國。

　　羋八子是個很聰慧的女人，要不然當初惠文後策劃的陰謀，就不僅僅是將他們母子倆趕去趙國作質子，而是要了他們的命。

　　嬴稷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微微躬起的身子也慢慢的坐回座位，他的心裡還是不好受。但他已經將自己的情緒慢慢控制住，他知道現在稍有差池，回不回的到秦國是其次，可能連命都不會有。

　　看著站在座位前的白起，趙雍雙手背後，說道:“太子?太子出來。”

　　從百官中走出一名青年男子，身材魁梧，容貌與趙雍七八分相似，對趙雍行禮，叫了聲“父王”。這就是趙國太子，趙章。

　　“太子，我問你，你與白起約定支持公子稷回秦國繼承王位了嗎?”趙雍看著太子，

語氣平靜，目光沒有絲毫波瀾。　　“回父王，確有此事。那時父王身體不適，所以兒臣代理了此事。”趙章躬身回答道。

　　“嗯。”趙雍點了點頭，接著語氣上挑，說道:“那你說，現在是我說的作數，還是你說的作數。”

　　“當然一切聽憑父王做主，兒臣自作主張，請父王責罰。”趙章此時就像一個聆聽教導的孩子，對趙雍言聽計從。

　　但是這一切落在白起眼裡，是那麽的可笑。自己出使趙國，商議立王這麽大的事，堂堂一國之主會不知道?原來根本不是對自己怠慢，而是趙雍趙章這父子倆，早就想好了這一出戲。

　　而今天在這大殿上的一切，只不過是他們父子倆在糊弄別人，但所有人都可以置身局外，唯有白起，他就像一個猴子在這大殿上被趙雍耍。

　　他感覺心中有一股氣，壓抑著自己，就像一隻大手捏住了心臟。自己歷經艱苦到達燕國見到嬴稷，而更是冒著生死再次來到這大殿上面見趙王，但卻是如此一個局面。

　　他感覺在對自己的侮辱之上，更有甚者，自己對大哥的交代沒有完成好，而更是讓羋八子和嬴稷這母子倆，陪著自己在這趙國王宮裡陷入兩難。

　　白起緊握著自己的雙手，他的嘴唇因為用力咬出了一絲鮮血。他只是一個十六歲多的少年，面對這一切他感受到的唯有憤怒，被戲耍的憤怒，被背叛的憤怒，被侮辱的憤怒。

　　“趙王陛下。”就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四個字，甚至白起自己都能嗅到嘴唇鮮血散發出的腥氣。

　　白起想要說些什麽，但他的喉嚨這時就像是被一塊熾熱的火炭塞住，既說不出話，又燒的厲害。

　　“如何?”趙雍居高臨下的看著白起，“現在原來的決定取消了，本王要好好考慮考慮是否要支持公子稷成為秦王。”

　　羋八子和嬴稷抬頭看著趙雍，眼睛裡有憤怒，但他們在隱忍。

　　“三位先回驛館吧，等幾日後我再決定，那時候再請你們來商議。”趙雍此話一出，等於宣布彼此商討結束。

　　走出大雕的門口，呼嘯的風吹進趙國的深宮，然而此刻在白起心中，遠有比這寒風更刺骨的，那就是這世道人心。

　　他回頭望著這座王宮，今天這裡上演了一場戲，自己飾演了最傻的那個。然而沒有人會知道，這場戲的門票和出演費是什麽，包括演戲的趙雍父子和被演的白起。

　　在之後的那場戰役裡，所有的一切，都為今天這出戲在買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