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飯之所以叫年夜飯，就是要晚上才吃。

　　 雖然程家所有人都是在中午之前抵達的，但中午這頓，依舊是簡簡單單打發了。

　　 廚房倒是一直都在忙，程廣年特意請了兩位大廚過來家裡，由他們負責操持這頓闔家團圓的年夜飯。

　　 中午吃的是面條，廚房弄好之後，寧可竹親自去了後院，把程青山和程煜等人都喊了回來。

　　 一進屋，程青山就不斷的抽動著鼻子，臉上的皺紋因為笑意而顯得更加深邃。

　　 “嗯，好香，是紅燒肉的味道。煜兒，我要吃紅燒肉。”

　　 程煜笑了笑，說“爺爺，您先坐下，我到廚房去看看。”

　　 程廣年看在眼裡，說了一句“中午吃麵，簡單點兒，廚房做的都是晚上的飯菜。”

　　 程煜倒是沒再像剛才那樣置之不理，他停下腳步，說“我去看看，有什麽現成的東西，弄點兒給爺爺吃點兒。”

　　 “你爺爺的身體不能吃太過油膩的，每天能攝入多少脂肪，那都是有定量的。你這中午讓他吃了紅燒肉，晚上年夜飯他還吃不吃了?”

　　 “今兒大過年的，您就讓他多吃點兒怎麽了?年紀大了各方各面都要控制我能理解，可是您這照本宣科的，每天恨不得用秤和尺子來限定他吃多少東西。這樣活著，就算是長命百歲又有什麽意思?”

　　 程廣年眉頭一擰，就要發火，程潔趕忙擋在二人之間，小聲說“大哥，煜兒說的也沒錯，今兒大過年的，您就讓爸放肆一下吧。”

　　 說罷，又對著程煜說“你給他稍微弄個兩塊嘗嘗味兒就行了，別弄太多。”

　　 程煜點點頭，程廣年歎了口氣，小聲埋怨程潔“都是你和他媽給他慣成這樣的，一點兒規矩都沒有。”

　　 程潔也不反駁，只是笑了笑，她知道，程廣年這也就是嘴上找點兒做父親的尊嚴罷了。

　　 到廚房看了看，紅燒肉是做的壇燜肉，的確不太適合現在就下手。

　　 程煜找了點兒其他的菜，裝在一個小碟子裡，給程青山端了出來。

　　 程青山拿到自己的面碗，看著程煜給他弄出來的菜，臉上笑容更勝。

　　 “還是我家大孫子對我好。”

　　 程煜翻翻白眼，說“這會兒您知道我是您大孫子了?剛才跟我下棋的時候，也不知道是誰嚷嚷著不認識我，還說以後再也不跟我下棋了。”

　　 程青山嘻嘻笑著，也不理程煜，伸手就想去接碟子。

　　 程煜一縮手，程青山沒拿到，急得直跺腳。

　　 “你趕緊把那碟子給我！”

　　 “您兒子說您不能多吃，我是給自己拿的。”

　　 “不行！什麽叫我不能多吃?你趕緊給我！不然……不然……”程青山眼珠子轉著，卻又想不出有什麽可威脅程煜的。

　　 寧可竹從程煜手裡把碟子拿了下來，放在程青山的面前，說“行了，煜兒，你別跟你爺爺逗悶子了。”

　　 “老頭子壞得很，有的吃就說我對他最好，下棋說好不耍賴的，趁我不注意居然偷我的子兒，我那兒剛準備出車，卻發現馬沒了。”

　　 程青山看著寧可竹給他的碟子，筷子直接就奔那些菜去了，哪還有工夫跟程煜爭執?

　　 看著程煜氣呼呼的樣子，再看看老頭兒為老不尊的吧唧嘴，寧可竹也是無奈的搖搖頭，說“你跟你爺爺只要湊一塊兒，就沒一次不吵架的。”

　　 這句話，看似是在埋怨程煜，實際上話裡話外卻是透著驕傲。

　　 程煜是跟老頭兒爭爭吵吵的，但誰都知道那不是真吵，只是鬧著玩而已。

　　 而其他人呢?甭管是程頤程傅，還是程苒和程默，程青山看到他們真的是幾乎想不起來他們是誰。

　　 要說起來，程煜十三歲就離開家去了美國，一年才回來一次，最近這八九年，程青山加一塊兒都沒見到程煜五個月。

　　 而其他家裡的，除了程傅最近三年在英國念書，隻回來過過一次年，其他人最近這些年可都是呆在國內的。

　　 可他們也沒比程煜陪程青山的時間多多少，甚至還不入程煜這一年來回來陪程青山的時間多。

　　 不扯孝順不孝順這麽沉重的話題，單說願意在老人身上花時間這一點，整個程家，也的確只有程煜做的最出色，哪怕他每次見到程青山，總是跟老頭兒吵個不停。

　　 一開始，程廣年和寧可竹還真有些擔心，老頭兒多大年紀了?老年癡呆這病還好說，什麽高血壓高血脂，以及其他許許多多年紀大了都會出現的毛病，程青山基本上也都沒跑了。

　　 雖說還沒到亟需治療的地步，只需要各方面控制的好一些，不算什麽大事，可那畢竟都是潛在的隱患。

　　 程煜還沒事就跟老頭兒鬧騰，程廣年和寧可竹都生怕老頭兒突然出現點問題。

　　 為此寧可竹還特意去谘詢過醫生，結果他們都說程煜的做法沒什麽問題，只要不是真的吵架，而是有意識的跟老頭兒發生一些口角，在跟他鬧著玩，那就不但不會影響老頭子的健康，反而會對他的身體有好處。

　　 “寧總啊，老人呢，年紀大了之後，最怕的就是沒有任何活動。像是您家的老爺子，平時你們也不讓他出門，這長期下來，反倒容易積鬱成疾。您家公子的做法沒什麽問題，這樣能讓老人家的腦部細胞處於比較活躍的狀態，雖說對他的阿爾茨海默症沒什麽幫助，但至少能讓他的氣血活動起來。”

　　 有了兩位醫生的話，程廣年和寧可竹才逐漸的放下了心。

　　 “老頭兒！您這也太過分了吧?我好容易弄這麽一碟子菜，我就去弄點面條的工夫，你全給我吃完了?好歹給我留點兒吧?”程煜回到桌上，一看程青山面前的碟子已經全空了，頓時急了。

　　 程青山嘿嘿傻笑，嘴角還淌著油呢，指了指程煜的面碗，說“面條好吃，你看，我把面條都留給你了！”

　　 “嘿你這個壞老頭，要臉不要了?你要說面條好吃，晚上就讓你一個人吃麵條。”

　　 程青山一聽，頓時垮了臉，癟著嘴說“我大孫子欺負我。”

　　 程潔哈哈大笑說“活該！”

　　 “我女兒也欺負我！”程青山鬱悶的低下了頭。

　　 程煜坐在程青山的旁邊，撥拉著他那碗面條，說“老頭兒你少在這兒跟我裝啊，趕緊的，那碗面條，你得吃咯！”

　　 “那我哪還吃得下?”程青山急了。

　　 “少跟我來這套，面條是我給裝的，我就裝了半碗，剛才那些菜也是我弄來的，我能不知道有多少份量?不許廢話，趕緊的，趕緊把這碗面條全吃了，然後去睡午覺。睡醒了，我帶您出去耍……”

　　 一聽這話，程青山頓時開心了“能放炮麽?”

　　 程煜點點頭，說“能！”

　　 程青山二話不說，拿起筷子就開始吃麵條，結果是湯湯水水前襟上弄的全是，又得程潔幫他擦半天。

　　 哄得老頭兒去睡午覺了，杜小雨站在程煜身邊，用胳膊輕輕頂頂他，小聲說“你跟你爺爺關系挺好的?”

　　 “廢話，那是我親爺爺。”

　　 “那幾位不也是他親孫子孫女?”杜小雨撇了撇嘴，小聲的說。

　　 程煜搖搖頭，意思是不說這個話題，只是看著那幾位都圍在程廣年的身旁。

　　 在程廣年的主張下，大多數人都去了書房，只有幾個女眷留在廳裡。

　　 “煜兒，你怎麽不去書房跟你爸和你叔他們聊天?”寧可竹見程煜動也不動，問著。

　　 程煜說“他們聊得肯定是跟程氏集團有關，我懶得摻合，再說一會兒等爺爺醒了，我還得帶爺爺出去玩兒呢。這要是進去喝杯酒，那一會兒還開不開車了?”

　　 “你還真打算帶你爺爺出去啊?”寧可竹說。

　　 程廣樂的夫人馮琴也趕忙說“是呀，你爺爺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你們還是別帶他出門了。”

　　 程煜沒理會，方夢迪慢悠悠的說“實在不想呆在屋裡，就在院子裡走走麽，後院那麽大一個湖，怎麽還不夠老爺子遛個彎的?”

　　 這話說的程煜就有些不愛聽了，他說“正是因為爺爺年紀大了，身體不好，所以他一年到頭也出不了幾趟門。他這麽大年紀，做個宅男不合適的吧?只希望二位嬸嬸年紀大了之後，你們的兒女不會因為你們身體不好而把你們關在家裡。”說罷，他拉著杜小雨的手，直接離開了客廳。

　　 杜小雨跟著程煜出了後門，耳朵裡聽著屋裡寧可竹很尷尬的在跟馮琴和方夢迪解釋著，也不禁說道“你說你這是何必，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非得夾槍帶棒的。我知道你說的在理，但沒必要在大過年的時候跟她們鬧得不愉快不是麽?”

　　 程煜想了想，說“也怪了，我今兒不知道怎麽就火氣那麽大。”

　　 “是不是跟我爸昨晚跟你說的有關?”

　　 程煜又想了想，說“應該不至於，我也沒覺著程傅能威脅到我什麽。”

　　 杜小雨道“防人之心不可無，畢竟涉及到那麽龐大的家產，你二叔和三叔這兩家人，要說不眼熱是不可能的。大家族，就總會有這些那些的事兒。即便你覺得可以不依靠你父親，你也總不至於那麽大方的把程氏集團拱手送人吧?”

　　 程煜聳了聳肩膀，說“首先，程氏集團是老程的，他願意給誰，我還真干涉不了，也懶得去幹涉。

　　 他要給我，我最大的可能也是將其分割逐步出售，我可沒他那麽大的雄心壯志。

　　 即便是我有一天也想構建一個商業帝國，那也絕不是程氏集團這種狀態的。

　　 其次，老程是什麽人，我太清楚了。

　　 別說我二叔三叔那兩個半桶水，就算是他們兩家人全部捆在一塊兒，也不是老程一隻手的對手。

　　 既然我不在意，而老程又絕對不可能因此受到任何損失，防不防的也就那麽回事吧。”

　　 杜小雨輕輕一笑，說“可你還是為此心緒不寧啊！”

　　 程煜琢磨了一番，發現琢磨不明白，乾脆作罷。

　　 “算了，不去想了。我今兒情緒是有些不對勁，一會兒我會注意調整。”程煜拍拍杜小雨的手背，走到湖邊，也不知道在哪兒找了一根釣竿，坐下釣起了魚。

　　 杜小雨就站在他身後，不遠不近的看著他，心裡想著，空有釣竿，連誘餌都沒放，空鉤釣的什麽魚?

　　 不過她知道，程煜心裡肯定有事，也就不去煩他，只是這樣看著他的背影。

　　 手機響了兩聲，杜小雨低頭一看，是秦曼沅發來的微信。

　　 “過年好啊。”後邊是一個放鞭炮的小人。

　　 杜小雨微微一笑，把手機音量調低，回復“過年好。”

　　 “在程大少爺家過年呢?”

　　 “嗯，好大一家子，還真是挺不習慣的。苦了我爸媽了，原本家裡過年人就少，今年更好，只有他們倆了。”

　　 “總要有這個過程的麽。”

　　 “嗯，你遲早也得有這麽一天。”

　　 “那可說不好。徐婉婷也在跟我聊，要不我拉個群吧。”

　　 “行。”

　　 秦曼沅很快把徐婉婷拉了進來，三個女人自然又是一番寒暄。

　　 隨後，徐婉婷說“小雨，你跟程大少在一塊兒呢?”

　　 “嗯，他在釣魚。”

　　 “嗬，他這年紀，居然會有這種愛好?倒是跟我爸差不多。”

　　 “你是想跟他聊聊節目的事情吧?”

　　 “其實也不是聊，只是想讓你幫我轉達一下，我們跟小章、帶鹽體先生以及木匠先生商量好了。他們正好初三初四有空，所以我們會有一個組，初三去帝都開始拍攝了。”

　　 “這個不用跟他說的吧，你們隻管做就好了。是不是也想跟他約個時間?”

　　 “是的，因為只有小章是初三有空，帶鹽體先生和木匠先生都是初四有空。所以，我想問問他，初三我們去一個組到吳東拍攝他的部分，行不行。”

　　 “好，我幫你問問。”

　　 杜小雨放下手機，看看程煜，喊道“程煜，徐婉婷讓我問你，初三能不能來吳東把你的節目部分給拍了。”

　　 程煜似乎沒聽見，一直低著頭看著手裡的釣竿。

　　 杜小雨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在他身邊蹲了下來。

　　 輕輕的用手肘碰了碰程煜，程煜這才回過神來。

　　 “啊?怎麽了?”

　　 “徐婉婷讓我問問你，初三來吳東給你拍攝節目，行不行?”

　　 “初二回你家是吧?那應該沒什麽問題吧。”程煜隨口回答，“她幹嘛不直接問我?”

　　 “可能給你發了消息，你剛才在走神沒聽見吧。我喊過你你也沒聽見。”

　　 程煜啊了一聲，趕忙掏出手機看了看，果然，徐婉婷有給他發了一條新年的祝福微信。

　　 他趕忙操作著手機，回復說“小雨跟我說了，我初三沒問題。其他幾個人呢?時間怎麽定的?”

　　 很快，徐婉婷回復了消息“小章初三有時間，帶鹽體先生和木匠先生都是初四有空。程少，您這真是給我出難題啊，我好容易回一趟老家過年，結果初三就得走。帝都那三位也是一直埋怨我，說咱們怎麽那麽著急。”

　　 “這不是江東衛視的檔期給定的元宵節麽，我知道春節長假讓你們加班很辛苦，也很不人道，但咱們後續還得做後期，而且至少得先拍個兩期節目吧。辛苦了。”

　　 “行了，這些話就別說了，大過年的，趕緊發紅包吧！”

　　 程煜笑了笑，直接發了個滿額的紅包過去，說“等初三你們到吳東，我給每人準備一個大紅包。”

　　 “多謝老板。”

　　 看看時間，也兩點多了。

　　 程煜知道，晚上的年夜飯說是晚上，實際上就是四點左右。

　　 估計這會兒程青山也該睡醒了，程煜站起身來。

　　 “我帶爺爺出門溜達會兒，你跟不跟我們一塊兒去?”

　　 杜小雨想了想，說“算了，我不去了，爺爺基本不認識我，我也插不上話。我去跟咱媽聊會天吧，我估計她可能也不愛跟你那兩位嬸嬸聊天。”

　　 程煜笑了笑，說“有勞。”

　　 “雖說咱倆這夫妻關系是事出有因，但至少也算是很好的朋友吧?我陪你媽媽聊會兒天，用不著跟我這麽客氣。”

　　 程煜點點頭，直接從後院走向程青山那棟樓。

　　 剛從後門進去，程煜就聽到程青山的聲音，似乎是跟護理吵鬧。

　　 程煜趕忙上了樓，一邊走一邊喊“老頭兒你別吵了，我帶你出去玩兒去！”

　　 程青山一聽就樂了，理直氣壯的對自己的護理說“你看吧，我就說我大孫子跟我說好要帶我出去玩兒的，讓你去喊他，你還不信！”

　　 程煜推門而入，看到護理站在程青山面前，程煜說“過年辛苦了。”

　　 護理轉身笑了笑，說“程少，沒事，我這不也是賺加班費呢麽?”

　　 程煜把之前家裡人給他的紅包取了一個出來，也不管裡邊有多少錢，直接遞給了護理“過年好，拿個紅包意思一下。”

　　 “這可使不得，程少。”

　　 “讓你拿著就拿著，我家這老頭兒，脾氣壞得很，平時沒少讓你受委屈。”

　　 護理不敢拿，囁嚅著說“其實爺爺人挺好的，我也沒什麽委屈的。”

　　 程煜硬塞到她手裡，衝程青山勾勾手指，說“老頭，你還等什麽呢?趕緊的！”

　　 “好啊好啊！我大孫子對我最好了！”

　　 程煜翻了個白眼，帶著程青山下了樓。

　　 剛發動了汽車，王紓然又從門裡飛奔了出來。

　　 “等等我，煜哥哥你等等我！”王紓然使勁兒揮舞著雙手，生怕程煜把她給落下了。

　　 程煜笑眯眯的等著，程青山卻不耐煩了，指揮著程煜讓他趕緊開車。

　　 “別著急，小毛出來了沒看見麽?她也去。”

　　 程青山一臉的茫然“小毛是誰?”

　　 “你外孫女！”

　　 “啊?小潔什麽時候結的婚?”

　　 王紓然拉開車門鑽了進來“外公，我也陪您出去玩兒！”

　　 “我不認識你，你下車！”

　　 “嘿你這老頭兒，還想不想放炮了?我可告訴你，我帶了煙花過來。”

　　 “快給我快給我！”

　　 “現在還認不認識我了?”

　　 “認識認識。”程青山滿臉舔狗狀。

　　 王紓然把手裡的煙花給老頭兒遞過去兩根，反正也沒火，不怕他玩出問題。

　　 程煜踩下油門，車子緩緩駛離。

　　 “給我個火兒啊，你這破車上連個點煙器都沒有，真落後！”程青山在車裡翻了半天，沒發現點煙器，伸出手找程煜要火。

　　 “你想把我車給點了啊?著什麽急，待會兒帶你去百家湖邊上放。

　　 程青山拍打著車座，不斷的叫喊“快點開，快點開！你會不會開車?踩油門啊！”

　　 不大會兒， 車子在一個湖邊廣場停下，程青山忙不迭的下了車，在程煜和王紓然的看管下，放起了煙花。

　　 等老頭兒瘋夠了，程煜走到他身邊，小聲問了一聲“爺爺，問您個事兒，咱家以前有個老宅，您還記得麽?”

　　 “老宅我記得啊，在釣魚台那邊，後來我給賣了。”

　　 “您賣給誰了?您那時候為什麽要賣老宅啊?”

　　 “缺錢麽。我跟你說……”程青山鬼鬼祟祟的，看了看王紓然還在幾米外放著煙花，神秘兮兮的壓低了聲音說“這事兒我沒告訴過別人，那會兒我欠了別人好多錢，你爸，還有你二叔三叔都沒錢幫我還債，我沒辦法，只能把老宅給賣了。我沒告訴他們，嘿嘿，他們到現在都不知道。”

　　 程煜一聽，呃……

　　 摳神

　　 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