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宣府鎮未叛軍隊接手張家口等地的防務之後,楊國柱和胡從儀便領兵返回了宣府鎮城。 兩人一回到城裡,就被沈有容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
“若此番來的不是一股小部落,而是數萬騎北虜,你死了不要緊,連累兩千將士,喪命敵手,這責任你負得起?”
楊國柱在沈有容面前,自然是不敢有半點不滿,半跪在地上,老實地低頭認錯。
“末將知錯,甘願受罰。”
“前番在遼東打得太順,你自滿輕敵,也是難免。此番吃了教訓,要長點記性。”
沈有容說著看向胡從儀,怒道:“胡遊擊,本官本以為,你較為年長,當能老成持重一些。年輕人難免犯錯,你也是宿將了,怎地也跟著胡鬧?”
“末將知錯。”
……
在晚上得到前線的塘報的時候,沈有容就召開了軍議,討論出了對兩人的處罰。
領兵不尊軍令,貪功冒進的楊國柱遭到了嚴厲的批評,功過相抵,斬獲的幾十首級,沒有換到任何功勞,反而還要記過。
胡從儀不能勸阻,也同樣是功過相抵,因為後續的指揮冷靜沉著,沒有再犯錯,所以他領到的處罰比楊國柱稍微輕一些。
兩人得到處分結果之後,都是大大地松了口氣。對於這個處分,兩人都沒有什麽意見。新軍內部,違抗軍令是嚴重的違紀行為,這樣的懲罰完全是按照規矩執行。
在處罰結果公布之後,楊國柱一臉愧色地對胡從儀說道:“此番真是對不住,拖累老哥了。”
胡從儀拍了拍楊國柱的肩膀說道:“無妨,俺也是貪功了。此番教訓定要記牢了,兵事最為凶險,稍有不慎便會折在戰場上,日後還是謹慎一些好。”
楊國柱聞言,低著頭說道:“俺記住了,想了一晚上,這回確實是豬油蒙了心,險些把弟兄們都害了。”
胡從儀看他臉上的表情十分真誠,有些欣慰地笑了笑。經過這麽一出,這小子也算是會長進一些。這年輕人運氣這麽好,日後說不得就能成為一代名將。
攻佔宣府鎮城後第二日下午,大軍在宣府鎮城重新完成集結。
出發兩日後,大軍抵達深井堡(宣化縣深井鎮),兵鋒直指大同盆地。
此時,從宣府逃出的叛軍,先頭的信使,已經與大同鎮的兵馬正在東進的兵馬匯合。
麻承宗聞言後不由大驚失色,驚叫道:“什麽!?宣府鎮城一日就叫攻破了?”
他根本沒法想象,宣府鎮城那樣的雄城是怎麽一日就被攻破的。
“回麻總兵,勇衛營的火炮甚是厲害,二十斤的炮子,能打出兩裡遠,還他娘的會炸開。勇衛營都沒攻城,張總兵當場就叫炮子炸死了。之後,就有細作,打開了城門。俺們將爺,也是拚了命才逃出來。”
麻承宗和一眾大同將門,聽到這個噩耗後,第一感覺是不相信,很快就開始有些憤怒。
麻承恩怒道:“張安這不中用的狗東西,他怎麽能一日就把宣府鎮城丟了!”
副總兵宋偉搖了搖頭後說道:“張安那廝,宣府總兵的位置本就是花錢請托得來的。”
表達完了對張安的看法之後,一眾叛軍現在都感覺有點慌。
“如今,咱們還要不要繼續往宣府進兵?”
麻承恩搖了搖頭後說道:“退兵吧,就這三萬多兵馬,還都是些新兵,哪裡是禁軍精銳的對手。你們是不知道的東虜的厲害,那可是滿萬不可敵的女真,那些閹人手下的禁軍,竟連東虜都擊敗了,一萬老兵能頂咱們這邊五六萬不止。”
麻承宗不由怒道:“說啥喪氣話,東虜要真那般厲害,怎連熊廷弼手下那些人馬都打不過。那勇衛營禁軍是厲害,肯定沒你說得那麽神。”
“如今之計,只有退兵。”
對於繼續進兵與否,一眾叛將簡單地討論了一番後,自然是要退回大同死守。
他們原本以為,狗皇帝剛剛整肅了北直隸的軍隊,正是京師周邊最為空虛的時候。根本不會有功夫來找他們的麻煩,他們則可以趁此機會,起兵把宣府、大同和山西三鎮兵馬統和起來,攜大勢尊晉王為監國,趁著遼東軍難以及時返回,皇帝對各地武夫沒有建立信任,不會輕易允許河南山東兵馬勤王,這樣的大好機會,一舉攻入京師。
然而,事情的發展,根本就超出了他們的估計。
晉王膽小如鼠,根本沒搭理他們拋去的橄欖枝,代王也是極不合作。許多武將也不知是真心懷忠義,還是打算押注到要奪取他們的田地和世襲職位的狗皇帝身上,竟然舉兵反抗。
山西和宣府諸多州縣地方官,更是極不識時務,直接在士紳們的幫助下,召集了大批青壯堅守城池。
更要命的是,狗皇帝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就不動聲色地囤積了大量的糧草,以雷霆之勢把宣府鎮打殘,現在更是隻帶著兩萬多軍隊就朝著大同殺了過來。
如今這樣的變化,瞬間就把這幫叛軍從美夢中打醒,讓他們意識到,潑天的富貴恐怖是撈不到了,反倒是極有可能招來誅滅九族的大禍。
很快,叛軍就開始往大同撤退。
不撤還好,士兵們都有個盼頭,這一撤退,很多心思活絡的士兵們就意識到了不對。
“虎子,這打都沒打就撤了,怕是宣府那邊吃了大敗仗。”
名叫虎子的士兵,點了點頭,“還跟著這幫將爺造反,怕是要誅九族。”
“怎辦?”
“趁著撤退,四處都亂糟糟的,咱們把步子放慢,找機會溜了。等到了大同,困守在城池,等朝廷大軍打來,怕不是真要掉腦袋。”
隨即,這隊士兵們,很快就有意地放慢了腳步。他們也發現,並不是只有自己這麽乾。
以叛軍的組織度,幾人甚至幾十人悄悄掉隊,根本沒有人發現。
到了此時,叛軍士兵們差不多都明白,自己是在造反了。在撤退的路上,就有大批的士兵趁機逃散。
撤退到離大同五十裡,叛軍將領們才發現人數少了很多。
麻承宗問道:“逃了多少人了?”
宋偉歎了口氣,說道:“各部清點了人數,少了有三千六百多。”
麻承宗聞言不由有些頭疼,他們帶出來的兵馬,總計三萬五千,這一下,連同先前走散掉隊不知所蹤的,還有近日抓逃兵殺死的,一仗都沒打,減員就達到了四千人。
“這不中,要與兵丁們分說分說。”
幾位叛軍大將們,商量了一陣後,決定要做做宣傳工作。
“兒郎們,朝廷裡出了奸臣,凡是參與搶掠了的,都要掉腦袋。朝廷給的那些個糧餉,根本不夠。咱們不搶,難不成喝西北風?你們說說,朝廷這是不是出了奸臣?”
“將爺說得沒錯,朝廷裡出了奸臣。”
“對,朝廷裡出了奸臣!”
幾個士兵很快帶頭喊了起來,這幾人明顯都是武將們安排的托。
下面的士兵們,對此完全是不置可否,朝廷有沒有奸臣,他們哪裡知道。不過這四處搶劫,他們也沒法認為是對的。因為這行徑,簡直和梁山賊寇差不多。
“大夥們不要怕,朝廷就來了兩萬多人,連大同都圍不住,怕啥?代王監國深明大義,決定捐出田地助軍,打贏這仗,王府的田地,便都分與有功將士們。”
“斬奸臣,分田地!”
武將們搞出來的托們喊得挺歡,不過下面的士兵們卻是反應得並不熱烈。
對武將們拋出來的胡蘿卜,這幫士兵們當然是頗不以為然的,很快就發現了混在他們之中的托,不過沒人指出來,這幫叛軍武將都不是善茬,這些被裹挾的士兵們,還不想死。
下去後,叛軍士兵們也在悄悄地談論起這件事。
說起分田地,一個叫王大威的士兵不屑地說道:“田地是好東西,但你也得守得住。代王的田地,哪有那麽好拿的。”
他身邊的一個高壯漢子聞言後,滿臉苦澀地說道:“老哥說得有理,早曉得,也和李大壯他們一般,早早逃了才好。這些狗日的,做什麽不好,偏要造反。搞不好連累俺們掉腦袋。”
王大威冷笑道:“俺聽遊商說了,聖天子在遼東和北直隸,殺了許多狗官。這幫逆賊,到了如今這份上,還要克扣賞錢,還放縱俺們到處搶掠,想來犯天子忌諱的事沒少做。不造反,等著叫聖天子砍腦袋?”
“王大你這便說差了,如今不興砍頭,都是用火器槍斃,一發鉛子, 整個打穿。不過,俺看,這夥人四處禍害百姓,那些文官老爺都沒有幾個跟著他們做事的,按說書的講的,不像是能成事的。俺聽風水先生講過,這大同風水一看便不是個龍興之地,那代王是太祖他老人家傳下來的王爵,與聖天子這一脈關系太遠,怕都是出了五服,整日又都不乾好事,這龍椅也輪不到他坐。”
“張老實說得有理,那俺們如今怎辦,要不找機會溜了?”
王大威聞言直搖頭,放低了聲音說道:“那些個狗腿子盯得忒緊,怎跑?再等等。說不得,俺們還能立功。”
“王大你是說?”
王大威臉上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他低聲說道:“俺們多聯絡些人。到時候發動起來,說不得,不止能把這誅九族的罪免了,還能混個官身!”
其余幾人,聞言臉上都閃過了意動的神色。
他們這一隊人,都是商人雇傭的保鏢,其中還有被武將收為家丁的,剩下這幾人,身手雖差了點,但腦子活絡,身體條件也不差,自然是不肯坐著等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