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王佐掛一把抓住的書生早就在王佐掛進城之時便已經投誠,因為讀書識字又能出些歪主意,倒也頗得王佐掛看重,很是有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意思。
然而水平麽,便是比之被點了天燈的王明玉還秒嫌不如。
聽到王佐掛的問題,這書生苦笑一聲道:“左王,如果單從現在的局面來看,只怕那王二與王明玉兄弟都已經被滅掉了。”
王佐掛憤憤地松開了抓著書生衣領的手,怒道:“他娘的!王二兄弟兩個都是廢物!如今大軍圍城,你說,怎整?”
這書生聞言,也是極其的無奈。
都說是三生不幸,知縣附郭;三生作惡,附郭省城;惡貫滿盈,附郭京城。
若是當官的不走運,知縣和知府在同一座城裡,這樣他的一舉一動,都要受到牽製,疲於奔命,完全沒有了父母官的威風。
附郭省城就是知縣、知府、巡撫同在一城。附郭京城就不用說了。
可是這話他娘的是說的當官的啊,不是說的這些老百姓不是?怎麽輪到這宜川縣城,就是這些老百姓遭了瘟,倒了霉呢?
好好的一個兩三萬人的縣城,自打這王佐掛進了城,現如今死的死,逃的逃,整個宜川縣城裡剩下的老弱病殘加一起也不足幾百之數了。
無奈之下,這書生隻得拱手道:“左王,為今之計,倒是有兩條路可選。”
一聽到書生有兩條路好走,王佐掛當時便高興了起來。看看,老子收留了這個書生果然是對的,要不然說這些讀書人的腦子好使呢,轉眼便是兩個辦法。
心中高興的王佐掛連聲催道:“快說說,都是啥法子?”
書生聞言,便拱手道:“好教左王得知,其一麽,便是堅守不出,畢竟我等還有城中糧食為依靠,而城下的大軍卻全是騎兵,所帶糧食必然不多,只怕也是無力攻城。”
聽到這裡,王佐掛便按捺不住地催促道:“城中之糧還能支撐多久?還有第二呢?快說!”
書生無奈,隻得接著道:“城中之糧大約還夠十日之數,但是這十日之中,城下的騎兵要麽要從別處運糧過來,要麽便要先行退去。
這其二便是待夜深人靜之時,左王直接帶著大軍,從城下大軍防守薄弱之處突圍而出,向東北不足百裡之地,便是蟒頭山,只要進了山中,這些騎兵再想圍剿我等,可就難了。”
王佐掛正想說話,卻見那書生咦了一聲,又接著道:“左王,只怕今日之事不易善了了。還是準備突圍為上。”
王佐掛心中原本便偏向於死死縣城,左右都是些騎兵,又不能攻城,老子怕他們乾球?
如今聽到自己的軍師這般說法,便不高興地道:“為何?”
那書生卻是伸手指了指城下,對王佐掛道:“左王看那杆明字大旗,還有旗下之人。”
王佐掛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煩燥地道:“有甚麽話你就直接說,別他娘的藏著掖著的!”
那書生無奈,隻得道:“那杆明字大旗上繡的龍有五爪,旗下之人中,又有許多是太監打扮,只怕是當今陛下親至了。”
王佐掛心中一顫,問道:“皇帝老兒親至?他娘的,老子不過是殺個官造個反,撐死了不過是佔據了個縣城而已,怎麽就惹得這個殺神來了?”
要說王佐掛心中不怕,那純屬是扯蛋。
陝西之地原本便靠近山西,離著草原也近一些,崇禎皇帝在草原上連築十余座京觀的事兒,又有哪個不知哪個不曉?
便是當真不知,那崇禎皇帝北征草原之後詔告天下的詔書裡,可也是說得明明白白的了。
如果這麽個殺神突然帶著騎後圍了這小小的宜川縣城,又哪裡容得王佐掛心中不虛?
那書生不著痕跡地鄙視了王佐掛一番,暗道自己眼也是瞎了,才投了這麽個東西!聖人有雲,大丈夫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這王佐掛當真是爛泥扶不上牆!
只是此時再怎麽後悔也晚了,當初城破之時自己先行投靠,又幫著這王佐掛出了不少主意,好處也沒少得,便是投降反正,只怕城下的皇帝也容不得自己了,如今之計,便只有一條路走到黑了。
強自打起精神,這書生又接著道:“左王還須早早決斷,否則等城下皇帝調集大軍,再有了攻城器械,只怕就真個走不了了。”
王佐掛沉吟半晌,也是無言。既想堅守著城池不出,反正自己如今也算是一路大軍的頭領,又不用上陣廝殺,另一方面,卻又覺得當真該趕緊突圍而出。
然而一起到鑽進蟒頭山裡面去吃些草根樹皮甚麽的,過了十余日錦衣玉食生活的王佐掛便覺得萬分心痛。
還不待王佐掛做出決定,便聽得城下噠噠的馬蹄聲響起,圍城的騎兵之中卻是分出來一騎,來到城下。
那騎士望向城頭,大聲喊道:“城上之人聽好了,陛下有旨:爾等放下刀槍,開城投降,除首惡及各頭目外,余者不究,可隨唐王世孫殿下麾下,隨唐王世孫殿下遠赴海外開國立業!”
然而現實這個小娘們還是沒給崇禎皇帝好臉色,又是狠狠地一巴掌扇在了崇禎皇帝的臉上——城頭之上的那個書生做出的反應和王明玉的反應如出一轍,趕忙勸了王佐掛去散布謠言。
除了這書生認出了崇禎皇帝之外,城頭之上倒還真沒有人認出來城下有崇禎皇帝親正,因此被王佐掛和書生帶著人一忽悠,倒都是信了。
暗自舒了一口氣的書生見那名騎士又在喊第二遍,生中唯恐生變,便對王佐掛道:“左王何不命人射殺此獠?”
王佐掛估計了下距離,搖頭道:“只怕夠不著,而且就算是夠得著,只怕些人也能躲開。”
那書生卻嘿然笑道:“射中射不中的又有甚麽關系?只要左王下令射箭,所有人都便沒有了回頭路了。”
王佐掛聞言,便不再遲疑,開口下令道:“放箭!休要聽此賊子鼓動!”
城頭上的叛軍聽到王佐掛的命令,便紛紛張開了從宜川衛所中翻出來的弓箭,搭弓便射。
城下的騎士也聽到了王佐掛的命令,見城頭之上的叛軍都在搭箭,當即暗罵一聲,撥轉馬頭,便跑回了本陣。
此時崇禎皇帝也是蛋疼無比。
他娘的,怎麽就沒有一個人信得過朕!難道真他娘的要朕自己出面?
想想這裡畢竟不是京城的金鑾殿,自己就算是跑過去了也沒有人認識,萬一再被已經張開弓的叛軍給一箭射死,那豈不是虧大發了?
念及於此,崇禎皇帝便恨恨地吩咐道:“扎營,將宜川給朕圍了。”
等到扎營完畢,崇禎皇帝便進了中軍大帳。此時早有人鋪好了陝西及周邊的地圖,供崇禎皇帝參考。
崇禎皇帝看了半天的地圖,卻突然開口問張之極道:“咱們所剩下的糧食,還夠支撐多久?”
張之極心中盤算一番,拱手道:“啟奏陛下,若是讓將士們敞開了吃,只怕僅夠一日之需,若是配給再加上馬奶甚麽的,倒能支持五六日。”
崇禎皇帝嗯了一聲,手指又在地圖上劃拉了半天,才抬起頭道:“傳朕的旨意,命馬維駰從周邊籌糧,向這裡運送過來。
命平陽府調兵,抽一個千戶所過來,帶好攻城器械,火速向宜川進軍。
大寧、吉縣、鄉寧三縣,不得抽調,命三縣衛所做好防禦準備,若是有失,朕要他們的腦袋!”
說完,也不等張之極回話,崇禎皇帝卻又望向了旁邊侍立的錦衣衛總旗道:“派人去城中聯絡,朕要知曉宜川城中的情況。”
錦衣衛總旗此時也不像之前張之前要求知道蒲城時那般的要求,直接便躬身應是。
只是等到晚上,崇禎皇帝得到了錦衣衛的密報之後,臉色便陰沉如水,拍案道:“王八蛋!”
第二天。
等到張之極進入帳中向崇禎皇帝點卯之時,崇禎皇帝便直接黑著臉吩咐道:“將宜川圍了,便是蒼蠅也不許出入。甚麽時候開城投降了,便將這些混帳盡數屠光。”
張之極聞言便是一驚,拱手道:“陛下?”
崇禎皇帝卻用眼神示意旁邊兒的錦衣衛總旗,吩咐道:“將宜川的情況跟張愛卿說一下。”
那錦衣衛總旗便向張之極拱手道:“宜川城中,除叛軍外,余者不及三百,皆是城破之時先行從了賊的。城中之糧,不足五日之數。”
張之極聞言也是大驚,怒道:“竟有如此禽獸之行!”
宜川縣城之前的情況,張之極也不是一無所知。
做為陝西和山西交界處的宜川縣,本縣人口近三萬余,除城外鄉鎮的眾口外,便是縣城本身,人口亦是近兩萬人。
如今卻能被這些叛軍給禍害到不足三百口,其兵禍之慘烈,由此可見一般。
張之極卻也理解了崇禎皇帝為何下令要屠光城中的叛軍了——就這種率獸食人之輩,哪怕是發配去做苦力,扔在唐王世孫殿下的麾下,都對不起震中枉死的近兩萬百姓!
思慮一番,張之極拱手道:“陛下,不如臣先派人去左近的樹林之中伐些木頭來,先行打造雲梯,然後便即刻攻城?”
崇禎皇帝沉吟了半晌後才道:“罷了,城中的百姓已經不足三百,而且皆是從了賊的,便是此刻攻城,亦不過是再由這些王八蛋驅使著守城,又能活下來幾人?到時候也不過是徒增京營傷亡罷了。
傳朕的旨意,只要嚴加封鎖便罷了。朕便不信,他王佐掛當真能乾得出來食人之事?”
事實證明,吃人這件事兒,不光是非洲的黑叔叔們乾得出來,便是中原大地的這些人,也乾得出來。
東漢末年的臧洪殺了自己的愛妾以食兵將,前秦時期的苻堅時期,在長安的一次戰鬥,守軍斬首了一千八百名突入城內的敵軍,隨後這些敵軍的屍首就成為軍糧。軍官們也把這些人肉帶回家給自己的妻子食用。
不光是吃敵軍,自己人在最後時刻也能吃。唐朝將軍薛仁貴率領一萬四千名士兵出擊漠北,但是無功而返,在回來路上沒有食物。全軍人相食。最後入塞後,部隊只剩下原來的二十分之一。
最震驚的事件發生在張巡守衛睢陽之役。張巡以數千唐軍在這裡阻擋安祿山大軍圍攻。在持續數月的圍城戰中,城內首先發生糧荒。
在糧食吃完後,士兵開始吃馬匹,馬匹吃完後,開始食用三萬多名女人,老人和孩子。
令人驚奇的是唐軍雖然知道外無援軍,內無糧草,自己必死在此,卻沒有叛變者。最後城破,城內六萬軍民,隻存活四百余人。
南宋紹定六年,宋軍圍困唐州金軍,城內糧盡,金軍將領烏庫哩黑漢殺死自己的愛妾給士兵們食用。但是士兵們沒有吃飽,就爭相殺死烏的其他妻子兒女,到最後城破時就連金軍主帥富察某也被自己的部下殺死吃肉了。
然而這些人, 還不是最牛逼的。
最牛逼的是黃巢。
那個寫下了“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的黃巢,才是真正的牛逼人物。
中和三年五月,黃巢的軍隊被圍困在陳州的時候,這貨使用機械化的方式,集體屠殺陳州百姓,將年輕的男女屍體放入特製的“搗磨寨”,將人的屍體粉碎,製成“乾肉”,配發成軍糧,供給軍士食用。
從產出到食用完全一體化,整個過程十分有效率,儼然是一座晝夜運作不息的殺人機器。
所以,在等到崇禎皇帝所調的平陽衛步卒們攜帶攻城器械到了宜川府城下之時,整個宜川府卻還是沒有投降。
崇禎皇帝望著眼前的宜川府,心中城中之輩必然是吃了人的,否則又怎麽可能撐得過這麽多天?所幸剩下的幾百人都是早早就投了賊的,崇禎皇帝倒也說不上多麽心痛。
沉吟半晌之後,崇禎皇帝才咬牙道:“攻城,雞犬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