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和尚辯論佛法什麽的,崇禎皇帝本身不太感興趣。
什麽風動風不動,心動心不動的,這些玩意你讓崇禎聽一聽就能困的想要睡覺。
但是有一點不同的是,兩家少林寺居然互相懟起來了,這就很有意思了——難道不應該是講究個什麽天下禿驢是一家?
慢慢的,崇禎皇帝也聽出味兒來了——南少林這是對北少林不滿了,或者說對自己不滿了。
也不能說是對自己不滿,而是對於自己把寬海大和尚詔進京城的行為不滿了。
論為國出力,論到佛法高深,南少林覺得自己一點兒都不比北少林差,憑什麽讓寬海和尚去而不是讓南少林的住持去?
所以南少林就在達摩堂首座永寬和尚的帶領下北上嵩山少林寺來找北少林的麻煩來了。
好巧不巧的還讓崇禎皇帝給遇上了。
聽著兩方的和尚辯了半天,其實崇禎皇帝也沒聽出個所以然來——又不是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問題是,崇禎皇帝對於佛法的理解,也僅限於葡萄皮和為失足婦女開光這麽點事兒上。
強打著精神聽了半天發現自己還是什麽玩意都沒聽明白的崇禎皇帝感覺有些無聊,乾脆咳了一聲。
等到如心和尚和永寬和尚都停下來之後,崇禎皇帝便開口道:“佛法高深,朕聽起來有些吃力。換成尋常百姓聽了,必然是更加的不懂。
既然這樣兒,不如朕出一題,兩位大和尚一起來辯一辯,如何?”
如心和尚覺得崇禎皇帝既然都把寬海住持給詔進了京城,而且留下重用,那心中必然是偏向於北少林的。
而南少林的永寬和尚也有意在崇禎皇帝面前與北少林的禿驢們爭個高低,好顯示一番南少林的本事。
兩人雖然想法不一,卻又想到了一處,當下便喧了一聲佛號,躬身道:“請陛下出題。”
崇禎皇帝咳了咳嗓子,開口道:“朕代天牧民,是共天下之共主。百姓犯法,自有官府製裁,可是總有些人以為放下屠刀便可以遁入空門以立地成佛,何解?”
如心和尚跟永寬和尚皆是心中咯噔一聲,暗道不好。
崇禎皇帝的話雖然簡單直白,卻是直接打在了佛門,甚至於其他一切教派的命門之上。
犯法了就皈依教派,一出家就躲過了官府的查捕,往小了說,這是教派包庇罪犯。
可是要往大了說,這就是竊人主之權。
竊人主之權,想要幹什麽?造反嗎?
如心和尚一時之間有些踟躕,這種明顯就是送命題的問題不管怎麽回答都是要命。
只是想了想,自己答不上來,旁邊的永寬禿驢也未必能命的上來,一時之間,如心和尚倒是有些安慰——反正倒霉也是一起倒霉。
永寬和尚想了想之後,卻是躬身道:“請陛下恕罪,貧僧以為陛下之言不妥,未免有以偏概全之嫌。”
崇禎皇帝呵呵笑道:“理不辯不明,自古如是。大和尚有話盡管說,朕不會怪罪。”
見崇禎皇帝允了自己無罪,永寬和尚便開口道:“陛下所言之事,自古以有,只是佛門向來是大開方便之門以渡世人,未免有醃臢之徒混雜於我佛門之間。”
如心和尚大怒,你他娘的說就說,你看著老子幹什麽!阿彌佗佛,罪過罪過。
永寬和尚卻沒有理會如心和尚的神色,接著說道:“若有人進了山門求佛門剃渡,佛門唯有來者不拒,只是未免就給了不法之徒空子可鑽。
然則陛下施仁義於大下,嘉大惠於百姓,人心向善,犯法之輩畢竟少數,
漏網而得以入佛門求庇護者更是稀少,故而貧僧說陛下之言有失偏頗。”悄悄望了崇禎皇帝一眼,見崇禎皇帝臉色不變,永寬和尚便接著道:“阿彌佗佛,佛門清靜地,雖渡天下人,卻也不渡為惡不改之徒。
貧僧可以向陛下保證,貧僧南歸之後,凡我寺中弟子,若有前科者,皆勸其主動歸案,從此後有信徒上我南少林寺求剃渡,必然經官府報備查證,非身家清白者不予剃渡。”
如心和尚盯著永寬和尚的目光已經快要冒火了——彼其娘之,見風使舵是吧?
暗念幾聲佛號卻發現根本就止不住心中的怒火之後,如心和尚暗道難怪說佛門也有怒目金剛!像永寬這種禿驢,就該一杵打殺了才是!
心中怒極的如心和尚喧了一聲佛號後,也躬身道:“我少林寺身為天下禪宗之祖庭,自當以身作則。從今往後,非身家清白者不予剃渡。”
崇禎皇帝呵呵笑道:“兩位大和尚果然都是佛法高深,朕心甚慰,甚慰。”
有一次大梵天王在靈鷲山上請佛祖釋迦牟尼說法。大梵天王率眾人把一朵金婆羅花獻給佛祖,隆重行禮之後眾人就退坐一旁。
佛祖拈起一朵金婆羅花,意態安詳,卻一句話也不說,眾人皆不解其意,唯有摩訶迦葉破顏輕輕一笑。
佛祖當即宣布:“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訶迦葉。”
這個故事,就是禪宗的開始。禪宗提倡的也是不立文字,以心印心,教外別傳。
如今崇禎皇帝卻比之佛祖差了一籌——起碼自己開口說話了。
但是好歹這永寬和尚雖然同樣比不得摩訶迦葉,卻也算是理會了自己的意思。
崇禎皇帝覺得自己佛法高深,雖比之佛祖尚有不如,然則亦不遠之。
心情舒暢了的崇禎皇帝乾脆又開口道:“佛門廣渡世人,自然是好的,可是唯有一點,卻是讓朕為之心憂,不知道兩位大和尚可有以教朕?”
如心和尚和永寬和尚很想說沒有,再問打死你。
可是看看崇禎皇帝身後的方正化還有那些個廠衛高手,兩人不得不放棄了這個誘人的想法,隻得躬身道:“請陛下明示。”
崇禎皇帝神態極是輕松,說出來的話卻有如重錘:“佛門廣渡世人,世人皆朕子民。若天下間無人可渡之時,朕這個皇帝又當如何自處?”
別說是如心和尚和永寬和尚了,大殿中其他的和尚,別管是北少林還是南少林的和尚,都已經趴地上去了——崇禎皇帝的這番話可就是真正的誅心了。
佛門也好,道門也罷,都講究個渡己渡人,渡眾生脫離滾滾紅塵這無邊苦海。
可是把這尋常的百姓都給渡了,誰來給皇帝繳賦?誰來給皇帝納稅?誰去服徭役?誰又去從軍衛國?
甚至於,這個問題乾脆就是針對於佛門而提出的——最起碼道門還經常有道士進入軍中呢,佛門就真正的只等著信徒供養了。
崇禎皇帝第一個問題,如果說還只是一拳打在了佛道等教派的命門之上,這一下可就不是打一拳那麽簡單的事兒了。
乾脆就是把刀架在脖子上比劃了。
隨著一片請罪之聲響起,崇禎皇帝卻又笑呵呵的道:“起來,都起來。剛才朕就說了,今兒個就是為了辯一辯,並沒有別的意思。”
隨著眾人一起起身的如心和尚心道辯你奶奶個腿兒!這種送命題一出,誰敢跟你辯?
既然你個狗皇帝提出了這麽個問題,只怕大軍已經在山下了罷?再看看你身後那些個鷹犬們意欲擇人而噬的眼神,誰敢跟你辯?
千年禪宗祖庭,今日休矣!
就在如心和尚蛋疼不已,心中暗自忐忑之時,永寬和尚卻是躬身喧了一聲佛號:“阿彌佗佛。”
崇禎皇帝笑道:“永寬大和尚可是有話要說?”
永寬和尚躬身道:“陛下,佛門大開方便之門以渡世人,世人卻貪戀紅塵,渡之不盡。
佛法無邊,卻不能讓天下之人盡皆皈依佛門,亦不能讓天下人人行善。唯有先修己身,再渡世人。
若真有朝一日渡盡世人,陛下之大功德加身,必然成就無上正果,金身菩薩。”
嗯,說的真好聽,朕都開始喜歡你們這些個禿驢了。
想了想,崇禎皇帝乾脆把臉一撕,笑道:“世人渡不盡,卻也有皈依者。
皈依之人卻不納賦稅,不服徭役,不從軍伍,為之奈何?”
南少林雖然在崇禎皇帝眼裡的印象分比之北少林要高一些,可是實際上,在崇禎皇帝的眼裡就是天下烏鴉一般黑。
或者說的好聽點兒,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如心和尚此時心裡竟然感覺到了一絲的快意——讓你永寬禿驢牛逼,讓你多說話,現在好了吧,傻眼了吧!
想了想,如心和尚覺得既然這永寬禿驢不要臉,那自己要這玩意也沒有啥用,別的不說,先保下這千年的祖庭才是正經事兒。
只是還沒有等如心和尚開口,永寬和尚就已經躬身道:“陛下,我南少林報國,向來不落人後。
倭寇作亂,總製胡宗憲始用少林僧兵。雖不納賦稅不服徭役,拳拳報國之心卻是不輸於人,望陛下明鑒。”
如心和尚的臉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這永寬和尚今天就是來砸場子的,就是來給北少林添堵來的!
南少林有僧兵,北少林也不是沒有,可是問題是,南少林那些個禿驢是正兒八經的上了戰場的,北少林可沒上……
這就讓人很蛋疼了。
崇禎皇帝卻是嗯了一聲,複又呵呵笑道:“永寬和尚所言不錯,僧兵之事,朕亦知之,如此甚好,甚好。”
如心和尚乾脆把心一橫,躬身道:“陛下,我少林寺願派出僧兵百人,以為軍中教練,望陛下允許。”
崇禎皇帝卻是笑道:“二位大和尚報國之心,朕知曉了。只是征詔僧兵這種事,以後不會有了。讓出家人進入軍中也不太合適,此事就此作罷。”
這下子如心和永寬和尚一起蛋疼了。
您老人家想怎麽樣兒?和尚一體納稅?一體服徭役?
崇禎皇帝卻呵呵笑道:“朕聞天下武功出少林,少林雖分南北,武功卻都是大明的。聽說藏經閣中有不少的武功秘籍,朕欲使人謄抄一份以廣發軍中修習,如何?”
如果說崇禎皇帝一開始的時候就提出這個要求,別管是如心和尚還是永寬和尚,估計都不會同意,除非崇禎皇帝敢玩火燒少林寺這麽一出戲。
但是現在不同意卻是不行了——別說火燒少林寺了,按這位爺的說法,搞不好就是血洗少林寺甚至於再來一次武宗滅佛了。
想了想,如心和尚還是躬身道:“陛下不知從何處聽來?我少林寺之中是有一些強身健體的功夫, 可是藏經閣之中多是經書,並無甚麽武功秘籍。
更何況,武功之修行,在於打熬筋骨,非一朝一夕之功,軍中將士軍陣之上,也未必比我少林之功夫差了。”
崇禎皇帝卻是呵呵笑道:“沒事兒,朕聽說什麽藏經閣和羅漢堂中都有不少武功秘籍。
尤其是什麽易筋經洗髓經一類的可都是好東西,還有什麽金鍾罩鐵布衫,鬼影擒拿手和大力金剛指?
兩位大和尚安排一下,今天就讓人進去抄一份,必然不會亂動裡面的經書,以免惹得如來那個小氣的以後找朕的麻煩。”
崇禎皇帝說的如來小氣,就是針對於西遊釋厄傳裡如來所說的:“經不可輕傳,同不可輕取,某年某月某日,九經大佛去舍衛國趙長春家傳經,隻討得三鬥三升碎米,照此傳經,難成尊貴!傳經人還不得餓死!”
這一段故事,永寬和如心和尚哪個不知道,當即都是無語之極,卻又不敢擺明了說你丫一肉體凡胎,佛祖還會找你的麻煩?
那麽一說,不就是擺明了不承認崇禎皇帝上天之子的身份?
兩人正在為難之間,崇禎皇帝卻又是呵呵一笑,開口道:“怎麽,兩位大和尚可有為難之處?若是有的話,可以直接告訴朕。”
永寬和尚開口道:“敝寺之中武學典籍,願任憑陛下派人謄抄,只是貧僧要向陛下求一個恩典,望陛下開恩。”
崇禎皇帝笑眯眯的道:“大和尚盡管說就是,只要是朕能答應的,無不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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