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星志的一番話,恍若驚雷落下,眾多士子的臉上卻是一陣青一陣紅。
原以為東林也好,複社也好,一個個都是些正人君子,只是學問不受朝堂所喜,這才被朝堂打壓不已。如今聽到易星志此番親身經歷,眾多的士子卻是恨不得立刻便讓東林與複社之人盡數去死才好。
若是普通商賈之人說出這番話來,眾士子倒也不會有這般反應。只是這易星志畢竟是數年的同窗,平日裡與大家夥兒過往也算不錯,尤其是易星志家中倒也算得上是詩書傳家,這就讓眾士子感同身受了——你們東林和複社甚麽的,再牛逼也不能向著同為名教弟子的讀書人家裡下手罷?
這還只是普通士子心中的想法,至於從一開始,便頗為活躍的王姓書生,卻是將手中酒杯猛地擲於地下,怒喝道:“好不要面皮!”
旁邊兒的士子見狀,卻是趕緊站了起來,一把扯住了王姓士子勸道:“王兄息怒,息怒,事已至此,便是再怒,也是無益。先坐下說,坐下說。”
見那王姓書生依然一副怒發衝冠的樣子,站起來的士子勸道:“王兄何必再如此動怒?便是有天大的恨,如今那些人都已經被天子判了凌遲,易兄的大仇也算是得報了,王兄現在便是再怒,又能如何?”
王姓書生卻是不理會旁邊勸他的書生,只是對著易星志拱了拱手道:“先前是王某的不是,這裡先向易兄賠罪了。”
說完,也不待其他人做出甚麽反應,便端起舉杯一飲而盡。易星志苦笑道:“王兄這是何必?易某又沒有怪罪王兄的意思。再者說,王兄方才所言,都是為了小弟著想,小弟又怎會不知?”
王姓書生卻正色道:“方才易兄說不考進士科時,王某卻是腹誹易兄不知好歹。再聽完易兄所言,卻是王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未曾了解真實情況便妄下斷語,實非君子所為,故而王某要向易兄道歉。”
易星志卻是一揖到地,拜服道:“王兄真君子也!易某佩服!”
待這事兒揭了過去後,王姓書生卻是又端起酒杯站了起來,環視了眾士子一番,見眾人都望向了自己,這才道:“今日聽了易兄之事,王某卻是深感無力。若是心術不正之輩讀書多了,為起惡來,卻是要甚於那些鄉間農夫愚婦。再者說,倘若人人讀書明理,那些無知百姓又怎麽會乾出衝擊易兄府邸之事?”
“由此可見,教百姓讀書明理,要比中那甚麽狀元,題名金榜更為重要。王懷文不才,便在此立誓,願以畢生之力,教那些鄉間童子讀書,分文不取,若違此誓,情願受萬刃加身之刑!”
一番斬釘截鐵的話說出,卻是在大堂之中攪起了更大的波瀾。方才易星志之事,眾士子雖然同情,畢竟不是發生在自己的身上,而且事情已經過去多年,便是當年主事之人,皆已盡數伏法,再追究已然沒有什麽意義。倒是這書生王懷文,卻當真是好大的膽魄,情願一生做那鄉間塾師,就此與官場決絕。
眾書生原本便都是些十八九二十余歲之人,便是古人早熟,然而年紀卻是放在那兒,經了易星志的事兒,再受這王懷文立誓教書的刺激,卻是頗讓在場的書生熱血上頭,當下便有一個書生慨然道:“王兄大義,楊正學不才,願附於驥尾,若違今日之誓,亦甘受萬刃加身之刑!”
見有人帶了頭,又有一個書生站出來道:“嘿嘿,咱們這些人,若是考試做官,其實多半是不成的,不如都隨了王兄,卻做了這利在千秋的大好事兒。千百年後,便是中了狀元,
也不過是一抔黃土,充其量見載於他們縣志或者他們為官之地罷了,我等則是名垂千古,不知道要被百姓記多久哩。”自古有言道,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不可一日無錢,實際上,隱藏起來沒說的,卻是不可一日無名。這些書生之事只要傳揚開來,卻是立即便可聲名大振,縱然不能為官,不得權與錢,然則後世子孫,卻是代代受益,哪怕有一日家道中落了,自家的子孫出門要飯,都能比別的花子乞兒多要兩個饅頭來。
能入得國子監讀書的,又哪兒會有蠢貨?縱然這些人讀書的成績只是中流,但是在普通人中,亦是拔尖之輩,當下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弊, 除了易星志早有言在先,要去皇家學院給徐光啟打下手,其余二十幾個書生便哄然道:“不錯不錯,正是此理,某不才,亦甘附王兄驥尾!”
王懷文聽聞眾書生的反應,卻是一揖到底,行了個團禮後這才道:“各位兄台高義,王某深感佩服,王某家中頗有些余財,願意將來立學,便於京師周邊兒先立幾個社學,教授童子讀書。到底設在哪裡,我等還需商議一番。”
待到眾多書生商議完畢,紛紛散去之後,清風館的老鴇子卻是於暗處走了出來,看著大堂中一個個呆若木雞的姑娘,喝道:“怎麽著?都傻了不是?還不把事情跟老娘一五一十的說來?”
說來好笑,這老鴇子也不過是二十余歲的年經,便稱一聲風華正貌,也不為過。兼之風月場上見得多了,又多了一些尋常大家閨秀身上所沒有的媚惑之意,此時故作凶惡之態,卻是引得這些姑娘們紛紛發笑。
聽完眾姑娘們嘰嘰喳喳的將事情說了一遍,老鴇子也是深感頭大,這些該死的書生,你們要商議這般的大事兒,在老娘這裡攪合個什麽勁兒,去旁邊兒的醉紅樓多好!現在好了,老娘大半夜的還得折騰!
連聲喝滾,將眾姑娘趕去休息之後,老鴇子直接命現在才敢出來伺候的大茶壺直接關門落鎖,清風館今兒個不開張了,各位恩客們,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罷。
眾多大茶壺被指使的團團轉,都忙完了之後,老鴇子這才出了清風館,連夜奔向了錦衣衛提督田爾耕的家中,砸響了田爾耕家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