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分散困守,不如擇一可扼擋數路之鎖鑰地,築一大城,高壘深溝,修治糧道,增以馬坊,且耕且牧,守以強弓勁弩,兼以良馬遊騎,常以三萬精銳守之,陛下五萬神策大營居奉天、鹹陽為後拒,又以西北各鎮為犄角。若此小蕃來十萬可拒,來五萬可吞,可罷關東防秋兵十七萬之費,此筆錢用以整修軍備、犒賞士卒,則邊軍日益勁銳,據此大城,可攻可守,深得兵法‘重門’精妙也!”
高嶽的這番話,其實對皇帝也很有觸動:當敵人已堵到你家門口,還在那裡鬼扯什麽“戰略防禦”所換取的和平是多麽珍貴的理論,完全是可笑的,正如高嶽所說——你的家門鑰匙都在別人手裡,你當烏龜縮頭一萬年,所積蓄搜刮來的財貨讓你再富有,都是無濟於事的,野蠻落後的鄰居隨時都能直入你家,把富有但虛弱的你打倒在地,奸淫你的妻女,掠走你所有的錢財,其實就連宋朝的有識之士,也始終明白拓邊河湟的戰略意義。
而河西和隴右,即是所謂的河隴或河湟地區,向來是京畿以西的重要天塹屏障,它就是唐朝或者說中土政權的“西大門”,只要光複其中的關隘和軍州,那麽唐和西蕃的整個攻守局面便可逆轉,唐便不用再被動防守京畿各個通道,也能減省巨額的防秋軍費,可集中力量和西蕃爭奪狹長的河西走廊。
因長達千裡,夾在祁連山、龍首山、合黎山及諸多大沙漠間的河西走廊,十分狹長(現在看甘肅省地圖就能有個直觀的感受了),像一根扁擔,東頭挑起京畿關中,西頭挑起豐饒富庶的西域,形狀絕似個巨大的啞鈴。
宛如串珍珠,挨個列在這條走廊上的軍州足有二十多個,其中最重要的即有秦、渭、蘭、洮,而後再往西,於走廊的中腰地帶的,又有涼、甘、肅、瓜、沙數州,而一旦越過走廊最後的重鎮沙州(敦煌),通往西域的大門即能叩開!
這條走廊,守衛起來的壓力,如今對於西蕃來說,並不亞於昔日主人唐朝。
而接下來,在韓滉的“追問”下,高嶽繼續說出的大城的具體構築地點,其實還是原本元載計劃的加強版:
“恢復隴右,當先恢復隴山,恢復隴山,當務為恢復原州七關。七關為何?石門、木峽、六盤、製勝、驛藏、木靖、石峽也。七關當中,又以六盤、製勝二關為要中之要,可擇選四萬官健,備五十萬斛米,進至平涼以西的彈箏峽、潘原築大城,前扼六盤、製勝二關,後蔽平涼一縣。原州地界雖為多霜雪的苦寒之地,然牧草為多,平涼縣又可耕殖,築城完畢,以三萬兵堅守,一萬兵於平涼營田放牧,西北、山南西、關中以糧餉為後援,隨即北上,沿葫蘆河與小蕃爭固原,如今原州之地荒蕪,小蕃棄居,所有精銳兵力都蝟集於固原以西的摧沙堡(今寧夏固原市原州區開城鎮海子峽北口東側台地,當地人稱其為‘焦讚城’,稱木峽關為‘孟良城’,不知何本),堡內駐軍給養,小蕃亦需長途自河隴諸地,以犏牛載運抵達,故而兩相爭奪,蕃實不如我。一旦撥取固原、摧沙堡,便可複原州七關,分兵據守,堅如磐石,等斷小蕃一脛,隨即二三年後,步步為營,往北可絕大河,複故蕭關、鳴沙、中衛,與靈武五城互為形勢,再克複會州,重據隴砥——隨即我唐可分三路大軍,一路出原會,一路出鳳翔、隴州,一路自三川出武州,克期圍攻秦州,呈夾擊俯衝之勢,河隴光複有望矣!”
“唔。”皇帝頷首,然後他提出個疑問,“然則原會二州荒廢,大軍作戰轉輸艱辛困難,萬一有失,國家可就危殆了。”
此刻,東都留守賈耽出班,“陛下,臣繪有、,其中原、會之地的地形、險阻、通道、井泉皆在其中。有此地圖,築城軍將官健按圖索驥即可。”
皇帝大喜,便要賞賜賈耽。
而這時張延賞和嚴震發難:“陛下,賈敦詩乃製圖絕才,臣等並不懷疑,然則河隴失陷西蕃之手久矣,舊時鎮戍,難以確知。賈敦詩又未曾實地勘驗過,以此圖引導大軍行動,幾同兒戲。”
賈耽立刻激烈反駁道:“此世上,絕無難為之事,只有不為之心。陛下,為何高少尹方才所言,如阪上走丸?恰是因他閱讀過臣的西蕃黃河錄。”
這時殿內又是片驚歎聲。
背經文典籍也就罷了,像高嶽這樣的,能把枯燥的山川地圖默記下來,足見是下了苦功的。
那邊廊柱下,翰林學士鄭絪微微歎口氣,將臉面扭回來,心中說到:“其實,他的初心一直都沒變過。”
接著賈耽又說:“臣為繪此二圖,商賈、酋長、軍將、遺老, 但凡入我朝者,就沒有不細心采訪過的,以求去偽存真之目的。諸州諸軍的裡數人額,各山各水的首尾源流,非但可參圖中,也可憑記注經略。”
此刻陝虢觀察使李泌也上前進言:“陛下,如能於平涼築城,臣有韜略,可削弱西蕃之力,必求萬全。”
李晟也進言道:“陛下,臣願傾西川全鎮,策應光複河隴的大業。”
韓滉更是要一錘定音:“西蕃盜有河湟,為時已久。大歷以來,國家多難,所以肆其侵秩。臣聞近歲以來,西蕃兵眾寢弱,西迫大食之強,北病回紇之眾,東有南詔之防,計其在分鎮之外,留河隴者不過五六萬而已,原州築城後,國家若令三路大軍,如雲良將,長驅十萬之師,繼於涼、渭、洮、鄯四州並修一大城,各置三萬精銳,如此河隴二十余州,複之可翹足以待也。臣願以所當方道所貯資,轉輸饋運,務使大軍無有所缺!”
“陛下,如今和蕃不過一年,國家尚未恢復元氣,以破大好局勢的代價,驅各鎮子弟入萬死之地,以成節帥邀功固寵之願......”張延賞的阻攔還未有說完,韓滉就生氣地站起來,指責張延賞道:“似你等這般守靜致虛,以致京畿餓殍遍野,當真做的好大的宰執!”
“你!”張延賞當即氣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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