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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官》一十一.孝悌力田科
  這時他看到其他的數位正字,都在各自書案前,有的閑望窗外,有的則昏昏欲睡,看起來也都是無所事事的樣子——高嶽而後起身,穿過走廊,來到西院正堂,“請問,有什麽圖書需要校正嗎?”

  幾名恰好在他眼前經過的書手都停下腳步,用吃驚的眼神看著自己,高嶽笑笑,又指著自己的臉頰,重複了遍方才的疑問。

  終於有位書手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其他人也都低頭笑起來,接著率先笑起來的書手見高嶽認真得可愛,就對他說,“高正字,你來集賢院前有無長者和你說過,討魚魯、畫青蠅的話來著?”

  “有的有的。”

  “那先讓高正字討魚魯好了。”說完那書手指著四庫書閣靠南的位置,說請高正字去那邊的“經庫”,取新括來的《黃庭經》孤本,再取《黃庭經》的副本來,兩相校刊,如有字不相同,就在副本上訂正過來。

  《黃庭經》?那劉晏先前就對我說過,要多讀此書,還有《開元禮》及《玄宗實錄》、《肅宗實錄》來著,於是高嶽欣然接受。

  從密密麻麻的書架裡找到目標不是件容易的事,可高嶽很快適應,並且找到了規律,經庫的孤本都用白牙木為軸,而副本則以紫木為軸,都夾有書簽。

  接下來高嶽就將黃庭經的孤本和副本各自展開在書案上,邊閱讀邊校對。

  這時他才明白什麽叫“討魚魯”,將魚寫成魯,就是代指文字上的訛誤,也即是通常所說的“錯別字”,而正字正字,就是要校正這些“魚魯”。

  黃庭經是部道家的經貼,托名老子所作,實際作者又是個女冠,即晉朝的女道姑魏華存,裡面都是些吐納、養生的說道,高嶽讀著讀著就索然無味了,這可比薛煉師送他的《花營錦陣萬方圖》寡淡多了!

  可這集賢院所藏的黃庭經孤本有點卻讓他眼前一亮:它是虞世南親筆所寫,書法自然精妙絕倫。

  於是到後來,高嶽將校正出來的三五個“魚魯”,於別紙上記好,附上自己的姓名,以備禦史台的分察使來檢查——表示自己不是個薪水小偷,接下來便開始臨摹起虞世南的《黃庭經》來!

  “這,這好像才是劉晏對我說的,黃庭經的真正價值啊......”

  集賢院的紙筆墨都是最好的,清一水的蜀地、江陵麻紙,每月自太府送來三千番,墨是上谷的墨,也是太府供給,每季送二百四十丸,此外朝廷還每年送兔皮五百張用於製筆。

  等到高嶽臨完半份後,上午的辦公時間已不知不覺結束。

  北院廊下鈴鐺聲陣陣傳來,那是會食的信號,其他幾位正字伸著懶腰,打著哈欠——終於熬完這個閑散無比的上午——起身後,他們已開始商議,馬上下午無事,要去曲江玩耍,還是到資聖寺去。

  “高正字,高正字?”同時進入集賢院的丁澤,為三年前的進士,立在西外院門廊處,回身喚他趕快去北院就餐。

  看高嶽依舊呆呆地坐在書案前,丁澤便搖搖頭笑了笑,自己先離開了。

  提著筆尖,望著整張紙上密密麻麻的臨摹之字,高嶽將眼光移到了僅余一角的雪白麻紙處,隨後不由自主,在那宛轉筆刃,畫出個小蒼蠅出來。

  畫完後,高嶽點點頭,看著這栩栩如生的“小蒼蠅”,另外位正字王紆走過他的書案,便說了句“這麽早便有青蠅了啊?”

  說完還低下身來,替高嶽用手撣了下。

  這時才發覺,

原來是高嶽畫出來的!  接著兩人相對而視,哈哈大笑起來。

  “原來這就是令狐峘所說的,畫青蠅呀......”

  討魚魯、畫青蠅,果然這便是校書和正字平淡又與世無爭的職業生涯了。

  北院廊下,整個集賢院都按照順序坐齊了(書手、裝書等外流、吏員在別院就餐),徐浩坐在尊席上,陳京次之,其他校正們按年齒順序坐好,高嶽敬陪末座,因為在這裡他年齡最輕。

  “不用客氣,不用客氣,聖主先前下撥三百貫的公廨食本錢(食本,即將這筆錢拿去放貸,利息用來供官司的公廚),供我院會食之用,以後諸位想要吃什麽,盡可以向陳知院提。”開飯前,徐浩便要求所有人不要拘束。

  接著徐浩看到高嶽,還特意說:“逸崧啊,聽聞你馬上即有摽梅之喜,可勉力多食,萬一婚後你家娘子不善廚藝,以後怕是要找陳知院,恨不得夜夜當直了。”

  一聽徐學士如此說,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氣氛也圍繞著高嶽的婚事變得活躍很多,丁澤便接過話頭說,“我聽說與逸崧定婚的,可是西川崔仆射家的第五小娘子,據傳是賢惠貌美、知書達禮,又當青春之年, 知院假如讓逸崧夜夜當直,怕崔家小娘子婚後哪日要打到這光順門來!”

  盧士閱就正色建議說:“不如這樣,知院趁著婚前多給逸崧安排當直。”

  “為何呢?”眾人心領神會,趕忙捧哏道。

  “我到哪怎麽都是相聲會的焦點......”高嶽暗暗叫苦。

  “這樣可抵消婚後當直,高正字便可夜夜陪伴新婚娘子,我看這樣集賢院的匾額和壁畫都能保住了。”

  “哈哈,妙極妙極。”那徐浩快八十歲,居然也喜歡談這些汙汙的事,不由得拍著膝蓋起哄,又摸著白胡子轉回話題,“要是崔家第五小娘子不善湯羹的話?”

  “逸崧便給她做是了,調羹煲湯,正字正字,可不就是這麽正的嗎?”王紆在旁可是等了多久了,眾人無不前仰後合,接著王紆又說道,“這樣不到二三年,逸崧便可去應聖主天子的製舉。”

  “應哪個製舉科目呢?”徐浩忍住笑,把哏給接了下來。

  “是夜夜憐妻科?”丁澤也有意跟了下,來拱托氣氛。

  “我唐哪有夜夜憐妻這個製舉科,逸崧要應的,應該是孝悌力田科。”

  “孝悌力田”四個字一出,廊下爆笑聲炸起。

  “喂喂喂,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打趣什麽啊?意思就是笑我婚後夜夜辛勤耕種雲韶的‘田’......這群進士出身的,說起葷段子來一個比一個汙。”

  吃完飯後便排“當直簿”,果然高嶽首當其衝(誰叫他資歷和年齡最淺),當日就被排了“寓直”(留他一人,值下午和晚上的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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