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州田也願?”
“願!”
“耕田收成,爾等分七,官府取三,可願否?”
“願!”
“那即日攜揀退錢,前往蔡州,可願否?”
“願!”
隨後高嶽將手往西指——被松綁的揀退士兵,只能和家人互相攙扶著,蹣跚列成長隊,迎著如血的殘陽,踏上前往蔡州的漫漫長路。
白旗下,刀鋒齊下,三十多亂兵首倡者被斬頭當場,白練瞬間滿染紅血
揚州因鎮兵揀退為導火索而引發的兵亂,被高嶽以殘酷手段迅即鎮壓。
很快官河的航運恢復正常,此刻在淮南九州,已再無人敢挑戰高嶽的權威。
對鹽商的仇,高嶽暫且記下,得到合適的時刻,他決心將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蛆蟲給連根絕除。
而揚子江對面鎮海軍節帥的變動,也讓他瞬間警覺起來。
“本來說得好好的,鎮海軍分為宣歙、浙西和浙東三觀察使,為什麽又讓個宗正少卿來當節度使?”夕陽下,軍府牙兵院的毬場,高嶽穿著便衫,在蹴鞠完了後,擼起袖子,邊洗濯邊和顧秀言道。
“此必是朝廷猜忌逸崧你。”顧秀直言直語,反正也不是個怕事大的角色。
“又作,又作!”高嶽連續說了兩下,顯然是在罵皇帝,然後他說,“也不知這李錡是個何等角色,試探試探。”
等到他運動好後,返歸軍府後院官舍裡,才得知福建觀察使鄭絪給自己回信了。
高嶽當著妻子的面,將其拆閱,反正開頭就得捏著鼻子聽鄭絪對自己的數落。
鄭絪對自己的叱責,主要集火在三處:
平蔡時濫殺太過;
戰後不免申光蔡的賦稅;
推行保甲,雖然確實能消弭盜匪,然則有力的甲頭保長很快就會躍為新的豪強,“武斷鄉曲”,妨害皇政。
對鄭絪的不滿,高嶽有認可的,也有不認可的。
不過接下來鄭絪也承認,高嶽搞實物現錢並行的稅收,又用楮幣飛錢,組軍揀退的一系列措施不錯,他在福建也準備借鑒——鄭絪告訴高嶽,福建西北多是山嶽,東南全部臨海,雖然田地肥沃,無水旱之患,然可耕作的面積太過狹小,漢夷農人雜處,圍繞田土的爭訟尤其頻繁激烈,他是不勝其煩,再加上福建交通四出不便,交納兩稅,不管是用糧還是銅錢都甚為艱難,用布帛吧,連朝廷都嫌棄福建人織造技術太過粗濫,故而他決心乾脆多開銀坑,鍛冶“白金”(銀即白金)來完稅,這樣便可多留米糧給百姓,孳廣戶口。
另外,鄭絪還回復了高嶽先前在信中的詢問:
平定嶺南的蠻亂,溯湘水而走漓水或靈渠,都有困難,補給線太長,耗費極其巨大,且士兵會不堪困苦瘴癘,故而你的看法是對的,最好行海路,至我福建泉州處中轉補給,而後再至廣州府。
為此我已開始在福建和糴囤糧,且讓軍卒在建、汀等地開掘銀坑,並讓大食、波斯的胡商測繪海圖,你在淮南也要抓緊時間儲備軍資、打造海船。
“為什麽是我打造海船?”高嶽讀到這裡,大為不滿。
海船,那種載運千斛乃至萬斛的大船,造一艘多貴啊!
結果下面文字裡,鄭絪立刻說,當然是你打造海船,你坐斷江淮富饒九州,兵精糧足,且朝廷本就著意由你出軍,協杜嶺南平蠻,怎麽還好意思讓我個小而貧的福建觀察使出資造船?
“哼。”
於是高嶽便展箋回信,雲韶在一旁幫忙研墨。
初冬時,福州閩縣城的遞鋪,把高嶽的信又送到鄭絪手中。
這時中原和北地應該落雪了吧?
而在福建的天氣卻依舊溫暖,
鄭絪經常和妻子碧笙,帶著兩個孩子,及仆人劉景,沿理所縣城緣水而行,於瀕海處登高望遠,白日幢幢,碧波萬頃,氣象萬千,其實這段歲月,鄭絪覺得過得最為平靜安寧。視事時,他就輕裝簡從,騎著匹馬,在福建各州的驛道上行走巡察,因各州間的水陸交通都不甚方便,於是鄭絪索性讓各州刺史各自關起門來治理百姓,務求清淨無為。
也就是最近有胡人海商,因船隻遇險被救起,算是發生在境內的一件大事,鄭絪對之頗為禮遇,這胡人旅遊一圈後,回來告訴鄭絪,閩地各處都有藏量豐富的礦,建、汀、福、漳有大批的銅銀及鐵、鉛坑,若是遣人開鑿,每年加深一丈的話,可采百年,每年得利可有二三十萬貫。
這才於鄭絪心中掀起陣波瀾。
此外,胡人還獻鄭絪兩樣東西,一是“鐵筒火油”,一是“火爆采礦法”,說都是從遙遠的西方傳來的。
“你所言的西方,可是西域更西處?”
那胡人大笑說,比西域可還要遠,不下萬裡,行大海船的話也要滿年。
鐵筒火油,即可將一種大食產的火油封在筒中, 用鐵箍之避免燒化,作戰時布設在船首,可噴火十丈遠,遇水其焰彌盛,焚敵舟船最為得力;
而火爆采礦法,則是用特殊方法,以火炙烤石崖礦脈,而後再開鑿,便松脆易掘,用來開采銅銀再好不過。
胡人說完,又呈現了圖紙給鄭絪,才乘船揚帆離去。
鄭絪將圖紙珍藏下來。
等到高嶽來信,大致給鄭絪說了幾點,一是希望鄭絪在福建多采掘鍛冶白銀,隨即用於完稅和貿易;此外聽聞福建有官莊,蓄養大批水牛——你便讓商賈,驅趕水牛,托運銀錠,至浙東去交換稻種、織機還有印桌,再請求浙東商人,將牛和銀水運來揚州,我來用錢買。恰好我淮南,正缺牛和白銀。
還有,想和你商談下,淮南—宣潤—福建都立便錢質庫的事,這樣長期貿易隻用楮幣便不成問題。
於是鄭絪就湊齊支商隊,驅趕著牛和白銀,翻越山路,前往浙東的括州,準備按照高嶽所言的進行交易。
然則一個月後,噩耗傳來,鄭絪商隊在括州地界,忽然被鎮海軍的埭塘給攔住,然後非說他們是自小路偷運貿易的走私商,而後把牛和銀子全都罰沒。
鄭絪又驚又怒,便寫信給鎮海軍節度使李錡,要談判此事,將東西給奪還回來。
可李錡認為鄭絪不過閩中的一介觀察使,根本不予理睬。
那邊,李錡又在京口、金陵和蕪湖設稅場,對前往揚州貿易的商人橫征暴斂,埭程錢達到每貫一百文,整個鎮海商隊裹足不前。
“這個李錡,簡直是混帳!”揚州城的高嶽大怒,他頓時明白這是個什麽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