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真所在的小曲雅閣中,孟元度腳一邁進來,就對前來迎接的洛真爆炭(養母)說:“今日必得洛真為我佐酒。”言畢,元度身邊的仆役便把一串串潔瑩的銅錢和彩繒,捧在桌案上,“就是再有增緡,也無所惜。”
爆炭就陪著笑臉說:“孟郎,我的孟仙郎!可真真的是不巧,洛真今晚有些不舒服……”
言猶未畢,就聽到雅閣內傳來洛真清脆的談笑聲,孟元度不由得惱怒,便起身要闖。
爆炭阻攔不住,孟徑直排闥入了突肆間,就見到一位商賈打扮,穿青灰色金線半臂的男子,忽地就攔在自己面前,不讓自己再進。
而隔著窗牖,燭火下,能看到洛真的影子,清清楚楚,對面則是個長大漢子的模樣,兩人笑聲不絕。
“可惡。”孟元度背著手,心中如是想,可他畢竟是文士出身,凡事都得講個風度,就對爆炭說,“姨娘,這天地間錢雖是個好物件,可也禁不住官字兩張口,對不對?”
還沒等爆炭回話,守在門外的那商賈就說:“西裡女兒洛真,已被我洛陽的明巨萬給買斷了,此後每日都會輸給姨娘一貫錢,不再接客。”
“明巨萬?”聽到這名字,孟元度居然笑起來,接著就說:“我每日給姨娘兩貫錢!”
這時槅扇門拉開,身長足有九尺的洛陽大富商明巨萬搖著飛白扇走出來,豪爽地大笑,對孟元度說:“我給姨娘送的可不是開元通寶,而是興元寶貨錢,一日一枚。”言畢,明巨萬舉起數枚銀燦燦的錢幣,上面的圖紋浮雕恰是貔貅黑白獸。
“富豪買斷西裡的女兒不稀奇,不過也要知道,就算買斷,我官府移牒,洛真也不得不出來見我!”看到銀幣,孟元度頓時抬出身份來。
“不知郎君所居何位?”明巨萬叫板起來。
“好說,小天而已!”
明巨萬立刻大呼起來,從未聽過有官職叫“小天”的,休要誆俺,你小天,俺還大地呢。
裡面洛真莞爾,就提醒明巨萬說:“孟郎他們這些當官的喜歡說別稱,夕拜是黃門(門下)侍郎,夕郎便是給事中,大天是吏部尚書,小天就是吏部侍郎。孟郎可不就是檢校吏侍任宣武幕府判官嘍。”
“文縐縐的……”明巨萬大不以為然,然後對攔門的那位男子說,“那你名字叫小鳳,難道也能對應官職嗎?”
洛真咯咯咯笑個不停,說:“還真有,我唐中書省有鳳池,中書侍郎為大鳳,中書舍人可不就是小鳳。”
“你真的便是,孟,孟小天?”
孟元度當即捏著八字胡,點點頭。
“那好,俺有錢,你是官,可都想讓洛真佐酒,那就只能鬥詩一決勝負了!”明巨萬抬起胳膊,聲若洪鍾。
孟元度滿不在乎,伸出手來,意思讓你先來。
“那我要吟啦!”明巨萬吹胡瞪眼,然後開口就是,“五絕—詠蝦蟆—坐臥兼行總一般,向人努眼太無端。欲知自己形骸小,試就蹄涔照影看。”
結果還沒等孟元度反應過來,洛真卻坐不住,急忙勸阻明巨萬說:“不,不,隻請你不要吟他作的詩……”言畢,洛真就將雙手闔在自己胸前,像是心被刺了下,靜默不語起來。
這時明巨萬居高臨下,望著嬌小楚楚的洛真,在心中歎口氣,“唉,這些雌性,別說人了,就是狸奴,
都不得不屈從在阿爹的淫威,不,是之下。” 可聽到這四句後,孟元度眼睛一亮,接著哈哈笑起來,對明巨萬做出個請的手勢,數人立刻踱入到雅閣裡,叫爆炭添置幾根蠟燭,居然密切商談起來。
深夜後,孟元度連飲數大爵美酒,隨後才帶著一身酒氣,醉得不省人事般,被仆役扶著出了西裡。
那邊汴州轉運院,依舊火把密集,前來監察漕河的宣武牙兵,不斷輪崗,毫無懈怠。
同時汴宋宣武軍的軍府中,許多要籍、隨軍和孔目,在許惟恭的怒吼聲裡狼狽地跑來跑去,地上滾滿了被丟棄的燈籠,十多名和許惟恭一道來鬧事的牙兵,沒有披甲,都抄著袖子,立在門階前,笑嘻嘻地旁觀著。
“阿晉!”許惟恭也是趁著酒勁,拔出佩刀,就在面如土色的董晉前指指點點,“你和陸行軍(長源)和孟判,做的好大事情啊,居然都瞞著我們……”
董晉摸著懷裡的金剛經,都要哭出聲來,“哪有什麽大事,休要亂指認啊,許將軍。”
“阿晉你還敢不承認!”許惟恭也不知是真話還是酒醉的胡話,反正是暴跳如雷,直接踏著堂階,舉刀要來抓董晉。
董晉急忙貼著地板往裡爬,許惟恭就跟著追。
軍府內的僚佐文吏想來救相公,可卻被牙兵們牽拉住,恫嚇說不乾你等事,今日我們就是要董伯明明白白,給個交待,到底有沒有瞞著我們乾出賣宣武的勾當。
當許惟恭的刀鋒已抵住董晉的胸膛時,滿身是汗的董晉抓住了自己的劍柄, 被逼無奈,瞪大眼睛,喊了聲。
許惟恭嚇得急忙往後噔噔兩步,接著看到董晉居然做出個拔劍的姿態來,又前仰後合,狂笑起來,“不信阿晉你敢殺我。”
“我,我是不敢殺你,不過我絕沒有做害宣武的勾當啊。”董晉幾乎是癱在地板上,哭喪著臉保證賭咒,甚至算是哀求,接著他隻覺懷中金剛經驀地閃出道光來,腦袋立即清晰,就對許惟恭說,“許將軍,其實是我要離任了,我有足疾,也不能去淄青的戰場,隻好讓賢。”
“什麽,阿晉你要走了?那誰來替手,說!”
“我不知,我不知,所以兩日後,便請韓、劉兩位兵馬使,不,是兩位儲帥前來議事。”
這下許惟恭想了想,然後就用刀鋒指著董晉,威逼他絕不能對外泄露,更不準讓陸長源和孟元度參與,得到保證後,才醉醺醺地也離開了軍府院落。
深夜時分,西裡曲內,明巨萬和郭小鳳等人都蹲坐在廊下,“馬上就是判官孟元度在牙城設棚分發資裝費的日子,那日我們就是洛陽的絲綢商,要去董相公的府邸裡,見到有客人來,就要好好款待。”
安排妥當後,明巨萬起身就要往東曲那裡走,郭小鳳一把把他牽住,“怎麽,你還真的要嫖宿?”
“東曲那邊的劉駝駝,是俺們羌人,那個皮膚細嫩的……不,我們寄宿在西裡,整日和這些口雜的倡女打交道,也要說服她們,嚴格保密,甚至助我們大業一臂之力。”明巨萬臉色突然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