謙謙臉上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沒有開心，也沒有不開心。

　輕描淡寫地退了半步，避開了對方的手，然後微笑著說:“藍姨說，山門大比在即，讓我代表家族來此，長長見識。”

　聖骸戰爭結束三個多月了，謙謙看起來狀態不錯，讓死後，她就是聯合家族實質上的首領了，藍不過是從旁輔佐而已，外人很難想象一個年輕的女孩忽然擔此重任所承受的身心兩方面的壓力。

　有一整個家族的重擔在肩頭，謙謙早已學會了把所有個人的喜怒哀樂埋藏心底。

　柳長生沒拉到她的手，怔了怔，卻也不在意，反而面露歉意道:“抱歉，還沒正式舉行過訂婚儀式，倒是我有些隨便了，殿下不要見怪。”

　又問:“聯合家族能在這時候到來，可見是不和李幸倪、魯明她們一路了?”

　這個問題問得十分溫和客氣，現場的氣氛卻隱隱緊張起來，似乎那縈繞在世外山周圍的雲霧，都隨著柳長生的問題，而微微凝固。

　藍看向謙謙。

　柳小惠一言不發地站在旁邊，也是眼色頗有些奇異地看著謙謙這個未來將會成為自己嫂子的女孩。

　只見謙謙沉默片刻後，點頭說道:“我的名字是爺爺取的，家族創始人的意志，便是家族的意志，也是我的意志。”

　聯合家族創始人，謙，是個不願意書院重建的人，只希望能維持現狀就好。

　聽到這話，藍暗自松了口氣，柳長生也不由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來。

　柳小惠走上前去，拉起謙謙的手，微笑道:“好了好了，今後都是一家人，大家別太客氣了。藍姨，謙謙姐，先進屋坐吧。”

　原本柳小惠對自己這個未來的嫂子，多少有些不滿，畢竟有那麽多謙謙和李小森的曖昧傳聞，傳到過她的耳裡。

　但現在看到謙謙漂亮又得體，謙衝有禮，也不自禁地感覺印象不錯，心中暗暗為哥哥感到高興。

　至於和李小森的緋聞什麽的，估計是有嫉妒哥哥的人在暗中放風搗鬼吧?

　謙謙這次沒有躲開柳小惠的手，報以微笑，說:“有勞。”

　就這樣，柳小惠在前邊拉著謙謙，柳長生在後邊配合藍，四人就要走進武宗的“武聖堂”，這是武宗歷代門主的辦公之地，也是柳長生目前的起居之所。

　就在這時，忽然聽到一聲巨響，從世間校園的某個方向上傳過來。

　即便是世外山周圍縈繞的雲霧自帶一些結界功效，卻也沒能完全過濾掉這一聲響，足可見這一聲是多麽的巨大！

　謙謙和藍都不由露出疑惑和探詢的目光來。

　柳長生臉色不變，淡淡道:“不必在意，小惠，你去看看情況吧”

　話音未落，又是一聲更加劇烈的響聲傳過來，似乎世外山都為之隱隱震了震，柳小惠心說這動靜我怎麽處理?我一個職業四級憑什麽處理?

　只見一名武宗弟子飛身來報:“稟告代門主師兄，出事了！那個，那個叫什麽……道門丹青子師兄、佛寺的清慧師姐，還有我們武宗的劉阿生師兄，和……和那……”上氣不接下氣，一時間居然說不下去。

　謙謙和藍對山門的人員不大了解。

　柳小惠卻是聽得眼皮連連跳動，丹青子、清慧、劉阿生，這三個名字都代表著四級巔峰的實力，劉阿生的實力雖弱，卻也絲毫不亞於柳小惠。清慧是靜慧師太的弟子，年紀輕輕卻是青出於藍。至於丹青子，那更不用說了，山門第一問題學生，打架鬧事從沒消停過的五級之下第一人，職業四級中無敵手！

　其實就連謙謙和藍，也聽說過丹青子的大名，心說那另外兩人能和丹青子相提並論，想必也是山門中年輕一代裡的厲害人物?這三人怎麽了?

　那武宗弟子終於緩過一口氣，把話說完:“三位師兄師姐，和那個叫阿木的，打起來了！”

　“阿木?這名字有點耳熟。”謙謙皺眉。

　“好像是散人社團的副社長。”藍傳音提醒說，又有些疑惑，“第三冊的事情，按理來說書院那邊還沒正式攤牌啊，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謙謙低下頭，回道:“藍姨不要和我說第三冊的事情了。”

　藍一怔，不由勸道:“怎麽，你覺得學了第三冊的內容，卻不站在書院那一邊，於心有愧嗎?但你將誇父追日步的修行方法拿出來，納入統兵訣能力篇裡，成為第七十三法訣，已經還了人情啦，所以別多想了，好麽?”

　謙謙只是沉默。

　現場大概只有柳長生知道怎麽回事。

　但即便是他，此時心裡都有疑問:“丹青子去找那個阿木的麻煩，這我知道，也暗中交代過執法隊不要乾預了。只是……這佛寺的清慧，還有劉阿生那小子，怎麽也摻合進去了?”

　……

　同一時間，世間校園這邊，已經徹底炸開了鍋。

　現場已經聚集了不少人，但所有人都遠遠拉開了距離，根本不敢接近。

　“這是我的戰鬥，誰讓你們來插手的?！”丹青子一臉陰沉地看向左右不遠處的一位武宗的年輕武者，和一位佛寺帶發修行的俗家女弟子。

　武者名叫劉阿生，手裡操著一柄殺豬刀，一臉痞氣。

　佛寺的那位，則是靜慧的弟子清慧。

　剛才丹青子和那阿木副社長打得正激烈，這兩人突然間沒頭沒腦地衝出來，清惠抬手就幫胡兒媚打倒了龍小六，劉阿生卻是瞄準了剛剛趕到現場的阿沐，也就是蕭情。

　所以蕭情真的是很倒霉，本力被李小森壓製，好不容易覺得事情要鬧大，覺得是自己脫困的良機，跑來現場就被劉阿生當成散人社團的人，直接一刀柄敲暈在地。

　想當初她還是追魂箭肖青的時候，劉阿生見到她得繞道走的，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啊，蕭哭無淚。

　“媽蛋，劉阿生你這小子，你……你給我記好了……”這是蕭情昏過去之前的最後想法。

　劉阿生用刀背撓了撓背，懶洋洋地說:“山門喜歡打架的人，又不止丹青子你一個。本來我和南離有場約架的，結果南離那小子被這阿木給揍了，讓我跟誰打去?”

　清慧卻是一臉嚴肅，看著李小森，說道:“我師父的易筋經手抄本，據說給你了?交回來吧，那不是你的碰的東西。”

　胡兒媚在龍小六被打倒之後，就退到一旁，袖手旁觀。

　一個丹青子，便足夠那阿木受的了，現在又加了兩人！胡兒媚心裡已經樂開了花。

　“打吧打吧，打得越厲害越好！”胡兒媚心中狂呼。

　卻見那阿木一言不發，走過去把龍小劉扛起來，放到一邊，又把阿沐(蕭情)輕輕抱起，也安頓好。

　龍小六底子很好，雖然遭受了夾擊，但受傷不算重，只是暫時失去了戰鬥力。

　至於蕭情，她現在的身份是散人社團的阿沐，是個不起眼的人物，劉阿生大概也是不屑對這樣的小人物下重手，所以只是把她打暈了而已，沒真的傷到哪裡。

　李小森蹲著，低頭看著龍小六、還有蕭情，背對丹青子三人，沉默不語。

　由於他低垂著頭，又是背光，一時間胡兒媚也看不到他此時的表情。

　本該到來的執法隊至今不見蹤影。

　這裡離社團駐扎的公館距離不算近，李小森卻似乎能聽到公館那邊傳過來的龍琪兒的憤怒聲音:“你們這些人到底講不講道理?”

　“抱歉。”李小森開口了，對龍小六說。

　“說什麽傻話，大家都是散人社團的，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衝你來和衝我來，也都……也都一樣。”龍小六有些虛弱地說。

　但這不是李小森說抱歉的真正理由。

　剛才李小森以洞徹瞳力，察覺到了清慧和劉阿生的到來，也有把握在應付丹青子的同時，不讓新來的兩人傷到龍小六和蕭情的。

　李小森猶豫了。

　“如今已經正式進入山門了，不能太高調，這裡有不少見識不凡的人，說不定會看出自己的破綻的。”李小森心裡大概是這樣的想法，或者說顧慮。

　所以說人設這種東西，這種時候就很麻煩了，李小森擔心阿木副社長這個人設崩了，所以更加謹慎，更加收斂，結果剛才一念之差，做了錯事。

　是的，錯事，李小森很確定這點，沒什麽要給自己開脫的。

　因為判斷一件事自己做錯了沒有，看事情發生之後，自己後不後悔就可以了。

　李小森現在很後悔，他覺得剛才自己真他媽的不是男人，該出手打爛對面那三個山門的家夥的。

　同時李小森又由此生出了困惑。

　要知道生命體，有三種內在驅動來源，脊髓掌管的“本能”，大腦掌管的“思考”，內心掌管的“感受”，這三種東西共同作用，決定了一個人的想法、行為、決策……等等一切的生命行為。

　超級生命的本能無比強大， 大腦思考計算能力無與倫比，卻沒有心。

　是的，超級生命是沒有心的，因為心會干擾正確的判斷。

　相比起明明通過大腦思考知道了抽煙有害健康，卻因為心的驅動，而繼續抽煙的人類，超級生命更像是非洲草原上，那些即便自己的孩子被新來的雄獅殺死了，卻依然會在事後和新任的首領雄師生兒育女的母獅子。

　為什麽自己，還會有心的呢?這是李小森生出的疑惑。

　如果真的是隻遵循本能和理性行事的超級生命，剛才不會猶豫的，只會面不改色地看著龍小六和蕭情被打倒，一點感覺都不會有。

　但很顯然，李小森現在後悔了，後悔了就說明他還有心，事實上這三個月來李小森已經數次隱約意識到了這一點:自己或許，還不是徹頭徹尾的超級生命。

　那個三個月來，總是在午夜夢回之時，糾纏著自己的夢境，似乎又找來了。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