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直面佛寺代理主持的這一刻，李小茜有些奇怪地發現，自己居然隱約聽到了哥哥的聲音在呐喊:“不要打，小茜，不要和這個老和尚打！我不準你和他打！”

　聲音無比焦急，卻似乎不是認為李小茜一定打不過對方，也不完全是對李小茜如今狀態的擔憂焦慮，而是還有些別的什麽東西。

　但李小茜瞥了一眼哥哥，李小森雙目緊閉，還在昏迷著，哪說過什麽話?

　以及就算真的是哥哥發話了，事到如今，能不打嗎?

　“其實我一點不溫柔啊。”李小茜抿嘴一笑，眸子中血浪翻滾，盯住了對面的佛寺代理主持，輕聲道，“我從來不是一個真正溫柔的妹妹，我其實是個……不聽話的妹妹呢。”

　佛寺代理主持感受到了李小茜的目光裡的意思:擋我者死。

　他也感受到了李小茜目光裡的力量，銳利得讓他這個主修鍛體術的阿羅漢，都忍不住感到皮膚刺痛。

　但這老和尚並沒有任何退讓，也沒有流露出任何凝重的表情，他只是目露一絲悲憫，然後緩緩抬起了手掌，對著李小茜，隔空虛按下去。

　李幸倪口口聲聲說夜行者的力量已經潛入華夏山門了。

　其實到了現在，佛寺代理主持也意識到:李幸倪或許是對的。

　但和李小茜一樣，佛寺代理主持也有著必須要打的理由，因為李小森是不能還給書院的，這關系到華夏山門的尊嚴。

　其實尊嚴這種事情，在佛寺代理主持個人看來，並不重要，但他現在是一門之主，很無奈的一點是，他沒辦法隻從個人角度出發考慮問題，並做出決斷了。

　佛寺代理主持面對的是李小茜，目光卻瞥了一眼李幸倪，他想起李幸倪曾經說過的:“日行者比夜行者更強，但為什麽永遠對夜行者是下風?因為人心。無論我們在職業發展的道路上走了多遠，在人心上，我們始終如蠻荒時代那般原始、自私、醜陋。”

　這的確是一個無聖年代。

　不只是職業圈的“無聖”，也是人心上的“無聖”。

　佛寺代理主持知道自己也不能免俗，所以他目前所能做的，只有以絕對強大的實力，製服李小茜，壓服書院，盡量不讓這場說起來其實很沒來由的爭鬥，變得徹底失控。

　其實說“製服李小茜”，並不準確，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佛寺代理主持很明白地感受到了此刻李小茜的實力和水準，這不是自己不用全力就能應付的對手，而動用全力的後果，這年輕的少女基本九死一生。

　老和尚眼中的悲憫之色更沉重了。

　他的手掌輕飄飄的，並沒有什麽驚人的聲勢，只是泛著一抹淡淡的金光，同時散發出柔和的檀香。

　這是佛寺三百六十諸天神通之中罕見的攻殺類型的神通，有著佛寺阿羅漢少有的強大殺傷力，名為“一拍兩散”。

　貌似柔和的掌勢，實際上有著摧筋斷骨的破壞力，而那讓人迷醉的、讓人心神不由得安寧下來的檀香，更其實是最致命的靈魂攻擊，讓人不自覺沉淪昏迷而不自知。

　“了不起，一拍兩散，這掌法不是純粹的佛寺神通，而是有史前時代的能力文明的影子啊。”李小茜血色的眸子裡，流露出凝重又有些興奮的表情。

　她突破了“臨界血限”，現在其實不算是士兵，而是血族了。

　而血族正如李小森曾經猜測的那樣，似乎有超級生命的某些特征，會在成為血族的那一刹那，覺醒不少傳承記憶，要知道超級生命永遠是孤獨的，沒有老師，所有的傳承都依靠深藏血脈中的傳承記憶來進行。

　李小茜抬起拳頭，迎了上去，這不是李小森教的斧拳，也不是龍之舞，而是某種……如今的李小茜自己的手法。

　拳頭與掌法交錯而過。

　李小茜居然沒選擇和對方的掌法對碰，而是直接衝著對方的胸膛打過去！

　這是自信能破開佛寺阿羅漢的強大防禦力?還是認為自己如今的身體能硬扛一拍兩散的可怕掌力?抑或是……兩者都有?

　打到這時刻，日行者聯盟已經沒人能插手這場戰鬥了，哪怕徐凱麗不顧失控暴走的隱患選擇和李幸倪聯手施展“雙子式”，哪怕道門的那位丹聖出手，都不足以左右戰鬥中的兩人，因為這是真正接近半聖級別的戰鬥！

　真正達到這個級別，反而沒有特別浩大的聲勢，只會有一種直擊靈魂的力量。

　天忽然黑了。

　這很奇怪，因為天本就是黑的，沒道理更黑。

　但現在的事實是，夜色中的星光、月光、燈光……所有的光源，都像是失去了作用，天地之間，變成了真正純粹的漆黑，除了戰鬥中的兩人，再沒有其他的光源。

　這不是戰鬥中的兩人作戰所產生的效果！

　這是……某些第三方的力量因素干擾！

　“他媽的，真是個能忍的家夥，這耐心簡直比我還好……”柳長生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音量，喃喃道，“終於出手了啊。”

　無光的漆黑之中，一道若有若無的影子，從世間校園中某個不起眼的角落裡，飛快地奔跑出來。

　像是夜色中的頂級掠食者，悄無聲息，凌空奔跑的動作，帶著一種難言的律動感！

　這是月族最引以為傲的招式“月狼一擊”，只是和春秋戰場中李小森所見識過的月狼擊相比，眼前這位施展者，顯然等級和水準都高了好幾個大檔次！

　他挑選的時機，實在是太好了！

　恰好是李小茜和佛寺代理主持的拳掌即將擊中彼此，還未徹底落實，但也來不及收回的最微妙的一刹那！

　這個在最關鍵最要命的一刻，突然間殺出來的人，正是那月族的粉衣壯漢。

　他所取的對象，也非常明確:佛寺代理主持！

　在這個無聖年代，臨近半聖水準的佛寺代理主持，幾乎是僅存在能威脅到粉衣壯漢的人物了，所以只要殺死這個老和尚，他就能真正在這個時代，為所欲為！

　之前所有的鋪墊，所有的挑撥離間，所有的陰謀詭計，都是為了這一刻！

　粉衣壯漢是月族最為狡猾的獵手，他的頭腦無與倫比，關鍵是他的力量並不因為頭腦的發達而懈怠，反而在真正出手的時候，展現出了無與倫比的爆發力和穩定性。

　李小茜和佛寺代理主持的拳頭和手掌，終於落在了彼此的身上。

　與此同時——

　唰！月族粉衣壯漢的身形，終於暴露出來，凌空撲向了佛寺代理主持！

　“夜行者?真的是夜行者?！”鬼劍尖叫道。

　這時候，無需李幸倪再多說，所有人都知道她不久前說過的話，並不是危言聳聽，夜行者真的就藏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並在書院和華夏山門拚鬥的最激烈的一刻，殺了出來！

　但到了現在，就算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也沒意義了。

　當看到那月族壯漢的布滿銀色毛發的狼人利爪，有些艱難、但還是很堅決地，從背後破開了佛寺代理主持的身體防禦的刹那，所有人都面露絕望。

　連號稱身體防禦力最強的佛寺阿羅漢，居然都無法抵擋夜行者頂堅強者所施展出的“月狼一擊”嗎?！

　“師叔！”琉璃想要衝上去，但月狼一擊所產生的波動，好像氣浪般朝四面八方推擠，即便是天榜強者，也無法靠近。

　“老和尚你這身皮肉，還真的是厲害啊。”粉衣壯漢的手掌從背後深入佛寺代理主持的胸膛，微微一笑道，“我這個人有個習慣，就是殺人隻從肋骨下手，我是個‘肋骨控’，但對於你，為了保證擊殺，我願意破例，你也算是足以自傲了。”

　佛寺代理主持咳嗽兩聲，吐出一口泛著金色的血塊。

　他不止挨了粉衣壯漢的背後一擊，還被李小茜從正面擊中了胸膛。

　“我要感謝你，小丫頭。”粉衣壯漢越過老和尚的肩膀，看向李小茜，“若非你給了這老和尚足夠大的壓力，就算我偷襲，也未必能奈何得了他吧。”

　他的口吻裡滿是讚歎的味道:“這個無聖年代……當今之世第一人，老和尚你是當之無愧，論實力，我是不如你的。”

　李小茜的表情，滿是錯愕。

　她倒是沒理會月族粉衣壯漢的話語，而是死死盯著眼前的老和尚，又低頭看著對方拍到自己肩膀上的手掌。

　手掌上，沒有任何力道，一點都沒有。

　“你……您——”李小茜似乎明白了什麽。

　老和尚笑了笑，並沒說什麽，但眼神裡似乎又有無窮話語，要告訴李小茜，那眼神真的很溫和，帶著鼓勵。

　片刻後，老和尚深深吸了口氣，眼神變為決然。

　他收回了拍在李小茜肩頭的手掌。

　事實上這一掌根本就沒有拍實，而是虛招，能把一拍兩散這樣霸道的能力，控制得如此完美自如，佛寺代理主持的實力真的是深不可測。

　這時候他手掌圈轉回來，身不轉動，也不回頭，反手擊向背後的月族粉衣壯漢！

　“這……老和尚你……”月族壯漢呆了呆，似乎想要把手掌從佛寺代理主持的胸膛中抽出來，卻發現做不到，手掌像是被卡在了金剛石裡。

　失去了月狼一擊的衝擊力，他根本沒辦法在不助跑的情況下把手抽出來。

　砰的一聲，奇異的悶響，老和尚的手掌落在了月族粉衣壯漢的小腹上，這次是真的拍實了。

　一拍兩散的威力發動，月族粉衣壯漢身上的粉色T恤，直接炸成了無數蝴蝶般的碎片！

　月族壯漢臉上浮現出極為古怪的表情，身子慢慢軟了下去。

　然後一切歸於平靜。

　所有人都看呆了。

　從李小茜暴走，到夜行月族的粉衣壯漢發動突襲，再到佛寺代理主持的一番沒人預想得到的應變，連串的驚人變故，讓所有人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佛寺代理主持輕輕舒了口氣，臉上浮現出平安喜樂的表情，對李幸倪合十說道:“李院長說的沒錯，夜行者的勢力，的確已經滲入山門了。抱歉……”

　說完他緩緩閉上了眼睛，臉上猶自掛著笑容。

　不允許李小茜帶走李小森，這是老和尚作為佛寺代理主持，代表華夏山門，不得不做的選擇。

　而以自身作為誘餌，引蛇出洞，然後圈轉手掌，給予潛入華夏山門的入侵者致命一擊，這才是老和尚自己的個人意志，是隻屬於他自己的個人選擇。

　“師兄，到現在我才理解你的難處……”老和尚有些迷糊地想著，“做一個領袖，真的很累，很難……我盡力了，我真的……盡力了……”

　月光星光重新露出來。

　但壓抑的氣氛，不自覺地已經籠罩了整個華夏山門。

　即便是抱著隔岸觀火的心態的海外山門的人，也都沉默著，對於佛寺代理主持的大無畏的做法，無論是誰，都會生出莫大的敬意。

　同時人們開始重新審視李幸倪的話:“夜行者，不是各自為戰能對抗的敵人。”

　這時候，忽然有人叫道:“你幹什麽?”

　眾人就看到李幸倪主動走到了佛寺代理主持的身邊，老和尚的生命氣息已經微弱得幾乎感受不到了，沒人能做什麽，即便是那位道門丹聖，也無法挽救這樣的傷勢。

　但李幸倪忽然抬起手腕，狠狠咬破了自己的血管，然後把手腕傷口硬塞到佛寺代理主持的嘴邊，給他灌下去！

　“你幹什麽?！”琉璃傷痛之下，一時間不明所以，急切喝問道。

　羽化雲拉住了他，低聲說:“別著急，你看仔細。”

　琉璃愣了愣，這才發現:佛寺代理主持那飄搖得似乎隨時都要熄滅的生命之火，在李幸倪的血液灌注下，居然被硬生生地吊住了，雖然微弱，但的確穩定下來了！

　暗裔士兵的血液，有著療傷的奇效，這一點之前為不少山門之人詬病，甚至鄙夷，認為這是血族的特征，已經不屬於日行者聯盟人的范疇了。

　但現在所有人的表情都很複雜，因為一個不被他們認同的人，正用自身的鮮血，在挽救一個山門領袖的性命。

　“幸倪，別這樣，差不多就行了。”徐凱麗走到了灌血不止的李幸倪身旁，低聲說，“你應該最清楚這樣的行為，對我們暗裔士兵而言，並不是什麽好事。”

　李幸倪點點頭說:“我知道，但士為知己者死，老和尚最終選擇了相信我，還幫了小茜，我沒辦法不報答他。”

　幫小茜?

　徐凱麗呆了一下，回頭看去，這才發現李小茜眼中的血色，以及那逐漸有了失控趨勢的暴虐情緒，居然在消退，最後完全消失，然後李小茜暈了過去。

　本來暗裔士兵一旦跨越“臨界血限”，暴走失控是不可逆的，但李小茜似乎有些特別，首先她解開封印之後，似乎並不像前代兵閣閣主副閣主那般失控得很迅速很徹底，另外，佛寺代理主持似乎用某種佛寺的大神通，暫時封住了李小茜失控的力量，雖然不能逆轉已經發生的，但至少為李小茜爭取到了很多時間。

　“原來如此……”徐凱麗低聲說，“沒想到我們這次來山門，最終居然會是這樣……”

　不止徐凱麗沒想到，所有人都沒想到。

　李幸倪終於用自己的鮮血為佛寺代理主持保住了一條命，但之後能否恢復修為，就不知道了。

　魯明扶住了昏過去的李小茜。

　李幸倪收回手腕，臉色變得極為蒼白，目光掃視全場，難掩虛弱、但十分堅定地說道:“和夜行者的戰鬥，並沒有結束，相反這只是個開始。希望在未來，山門的諸位，可以和我們書院齊心協力，把夜行者，真正從我們的世界上驅逐出去！”

　鬼劍咬牙道:“書院這就像順理成章地成為華夏山門的領袖?”

　李幸倪直視著他，坦然說道:“我們從來沒有這個意願，我們只是想要聯手。誰是老大，真的那麽重要?”

　鬼劍說:“當然重要，就算聯手對抗夜行者，沒有明確的老大，誰發號施令?臨戰的時候，聽誰的?”

　李幸倪說:“就像當初我和山門半聖們那樣，大家商量著來。”

　鬼劍沉默，不再說話，也沒離開。

　李幸倪把佛寺代理主持交給琉璃，對琉璃點了點頭，然後轉頭看向柳長生和藍，問道:“武宗方面，還有聯合家族的諸位，怎麽說?”

　佛寺代理主持不需要表態，老和尚之前的行為，已經是最好的表態了。

　道門騎驢鬼劍沉默而不離開，也算是默認。

　那麽，就只剩下武宗，還有聯合家族的意見了。

　藍說:“聽長生的想法吧。”這時候謙謙還在昏迷中，藍可不是謙謙那種剛烈的性格，說出這樣的答覆也在李幸倪的意料之中。

　於是李幸倪看向柳長生。

　如果柳長生也願意答應聯手，那就算是這個並不美妙的夜晚的一個還算好的結果，之後還有很多事情:調查殺死柳小惠的真凶，排查還有沒有其他潛入山門的夜行者，尋找始祖復活聖器，以及想辦法把李小茜從失控暴走的懸崖邊緣，拉回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柳長生，要看他如何答覆。

　到了現在，華夏山門的人的態度，已經不知不覺發生了微妙但本質的變化，之前佛寺代理主持的行為，給諸人的心靈震撼，真的太大了。

　其實如果不是被門戶之見、職業之別所困擾，佛寺代理主持根本不用犧牲自己，他完全可以直接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動，直接和書院聯手。

　害了老和尚的，不止有夜行者，也有日行者內部的不團結、門戶之見、傲慢和偏見。

　所以不少華夏山門的人，這時候有些動搖了，開始懷疑之前那般強硬地面對書院，以及對夜行者的輕視，是否是自己做錯了呢?

　海外山門這邊，希拉皺著眉頭，書院和華夏山門居然在夜行者的襲擊下，以及內部的犧牲之下，反倒有了聯合的趨勢，這可不是海外山門想要看到的局面啊。

　一片安靜中，只聽柳長生說:“我認為，現在還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

　李幸倪一怔，其余眾人也是呆了:這時候不討論，還什麽時候討論?

　柳長生抬手一指，木然說道:“我覺得，就算要討論書院和華夏山門的聯手，也得在真正處理了這個問題之後。”

　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然後全都臉色狂變！

　只見那月族的粉衣壯漢，正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扭了扭脖子，一臉後怕的表情，說道:“好險好險，要是沒有提前帶一張‘親王之皮’護身，我還真就栽了啊。”

　說著從身上扯下來一張破碎的人皮，這是一位死去的血族親王留下的皮膜，是這個世界上最頂尖的防具。

　如果說有什麽存在，比專修鍛體神通的佛寺阿羅漢的身體防禦力更強，那大概就是血族了。

　血族是沒有弱點的，本力，能力，各方面……全都是頂尖的，這正是血族的可怕之處。

　但同時也能看出佛寺代理主持剛才那一記“一拍兩散”的威力，因為就連“親王之皮”，都被那一掌打得支離破碎了，雖然保了月族粉衣壯漢的一條命，但也報廢了。

　一張“親王之皮”啊，這是不比戰神兵器差太多的頂尖外力了！

　那月族粉衣壯漢有些肉痛地歎了口氣，把破碎的親王之皮丟到一邊。

　然後他咧嘴笑起來，掃視整個華夏山門的全場所有人，張開手臂，笑道:“現在，這才真正是我的時代了！恕我直言，在場的諸位……今天都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