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森本認為，自己做得足夠了。

擊潰黑子，化解這場針對自己的殺局，關鍵還破壞了那本“底裡比斯的夢境法典”，那麽這場裁決部長精心策劃又突如其來的局，已然破解。

李小森當然可以順手就處理掉剩下的事情，乾掉那些裁決部的精銳，再順勢收攏整個總院上下，收攏小天榜，無非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但他在擊潰了黑子和法典之後，沒有繼續動作，而是安靜下來。

這是因為他想要看看，那龍琪兒和嚴宗，究竟是什麽來歷。

“但我是真沒想到啊，裁決部長竟然藏了這麽一手。”看著遮天蓋地般當頭籠罩而下的裁決部長的大手，李小森心想。

從帝華高中事件到現在，李小森變了不少，比如他恢復修煉了，並漸漸發自內心地認同了修行，開始意識到前世自己的悲慘痛苦和修行本身無關，再比如他現在不再刻意隱藏，而開始主動做一些事情。

但相比起變化的，不變的終究更多一些。

最初決定加入修行學院，是為了陪伴妹妹;後來在大集訓中，也就前幾天出盡風頭，之後基本確定積分第一後又再次低調;再往後與俱樂部的戰爭中，李小森擊敗口香糖之後，明白了俱樂部背後原來另有其人，但這並不是他隨後主動要求返航、並主動出手，幫助妹妹擊落了白銀之王的理由，那時候做出那樣的事情，並非為了成名，也不是說李小森有多少對這個世界的責任感，而是那時候他有一種強烈的戰鬥法師的本能、直覺、或者說心血來潮，他覺得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俱樂部的計劃得逞，雖然直到今天，俱樂部當時為什麽飛蛾撲火般發動了對魄羅島的攻擊，還是個謎，但李小森就是強烈地感覺到:必須阻止。

戰爭之後，修行學院內部因為後續針對那俱樂部背後的夜行者的戰略分歧，展開內鬥。李小森第一次意識到妹妹的問題，或許並不在自己的能力范圍之內，這才選擇和李幸倪院長一方合作，也可以說是交易，李一方幫助小茜解決能力隱患，李小森則介入到這場本無意插手的學院爭鬥中來。

發生這麽多事情，李小森心底最深處的聲音，其實沒變過。

是，他現在認同了修行，卻依然盼望平凡安寧的生活。

所以李小森告別了懶惰，每天努力修行著，想要站得更高，才能看清楚這個不像表面這般簡單的世界，他知道只有這樣，才能真正重獲自己理想中的平凡生活，並真正守住那樣的生活。

以及，如果可以的話，李小森還是期盼找到由自己親自出手來處理妹妹的能力問題的方法，不再假手他人，這樣才能讓他真正心安。

可為什麽這個世界，越看越讓人糊塗呢?

來歷神秘的能力果實、能力圈異常龐雜的修行體系、聯合家族、古代能力文明、山門、夜行者……這個世界就好像在李小森面前擺下了一層層的迷霧，偶爾顯露一角，但馬上又藏身霧後，讓人怎麽看都看不真切。

“本來一大堆看不懂的人和事，已經夠煩心了，為什麽還要有這麽多的找麻煩的人呢?有必要嗎，真的有這個必要嗎?”李小森看著已經近在咫尺的裁決部長的大手，心有些累。

投影化身類的能力，倒沒什麽，反正李小森對地球能力圈的體系龐雜之特點，已經有認知了。

但這力量氣息是怎麽回事?

這不是高階的水準，也不是能力圈眾所周知的部長們擁有的半步頂階的水準，這甚至不是頂階的水準。

這……他媽的分明是超越了頂階的水準啊！

所謂頂階，是能力者的頂，卻不是修行的頂。在李小森的家鄉世界，頂階是覺醒之後的又一次重要的修行階段，名為“職業化”。

職業化之前的戰鬥法師，其實算不得真正的戰鬥法師，隻算是森德洛人。

職業化之後，才能真正以戰鬥法師為名。

地球上，居然有超越頂階之人的存在！

地球能力者的職業化，又是什麽名稱?

裁決部長既然實力超越頂階，力壓其他諸位部長和重傷未愈的徐凱莉，那也不足為奇了，只是李幸倪既然和裁決部長是競爭對手，她難道也是超越了頂階的存在?

洞察眼下，這世界上鮮有人事能瞞過李小森，然而看的越是清楚，越是多，疑惑反而越多，實力越是強，就反而越是感覺不夠。

一個個問題在李小森腦海中飛速閃過。

總院上下，眾人先是驟見裁決部長的化身親至，震撼失語，緊接著又看到李小森呆呆愣愣，似乎在那巨掌籠罩之下，嚇得僵住了。

巨掌終於落下，竟是無聲無息。

但那磅礴的本力，貫通千米巨峰，自山頂而至山腳，只聽轟隆巨響聲片刻後起，山腳下的萬年冰層裂開、以山腳而往外擴散，直到千米之外才停下。裁決部的精銳們手忙腳亂，各自騰空而起，慌忙躲避，生怕被波及進去。

從上空往下看，方圓千米內的冰層龜裂、翻起，露出下方不知道多少年沒見過天日的堅硬凍土。

這便是裁決部長的一掌之威！

關鍵是如此磅礴、簡直堪稱浩瀚的巨力，居然絲毫不波及山峰和總院。裁決部長的實力和境界，顯然比空有蠻力的黑子強了太多太多。

“好強！”薔薇拉著昏迷不醒的黑子，退開足足百米才勉強站定。

龍琪兒也不由連連後退，心想，“小五叔老是跟我說別小瞧了修行學院的底蘊，原來真的是藏龍臥虎。”

另一邊嚴宗也拉開距離，心裡想的是:“原來裁決部長還留了這一後手，這一擊即便是我正面硬接也要受傷吧。”

一雙雙目光駭然看向上院那足有幾十米高的裁決部長的投影化身。

從現身到出手，裁決部長什麽話都沒說，什麽表情也沒有，這一方面因為投影化身沒辦法存在太久，不能浪費時間，另一方面，又何嘗不間接體現了裁決部長的風格?

死寂中，只見一個輕飄飄的身子，斜飛出來，風鈴本以為自己也要在那巨掌拍擊下殞命，卻沒想到李小森在最後關頭一伸手托住她的腰，用力將她推了出來。

風鈴落在地上，和薔薇對拚時的傷勢發作，踉蹌著就要跌倒，可她硬是站直身子，望向裁決部長按落壓實的手掌，叫道:“李小森！”

這一聲中，已帶了哭音。

風鈴這段時間和李小森相處，得到李小森的悉心指導，實力大進，卻不自滿。她一方面感激李小森的教學和幫助，一方面也是真心欽佩李小森的種種對修行的見解和解釋，往往能讓風鈴豁然開來，從一個嶄新的角度和全新的高度上，重新認識到修行的本質。

雖然風鈴也能看出來，李小森心裡有事，所圖並非局限於總院范圍，對自己的教學也有相當一部分原因是為了以此為手段收攏小天榜，並不是真的對她風鈴有什麽心思企圖。

但正因如此，剛才最後關頭，李小森舍棄自己逃生的機會把風鈴送出來，才讓風鈴無比感激，隨即心痛無比。

風鈴對於頂階之上的存在，只有模糊的概念，但她能感受到剛才裁決部長的那一掌，和黑子的差異有多大，她感覺得到那一掌有多強！

“你是故意的，是不是?”風鈴罕見地流露出暴怒的情緒，豁然轉頭，死死盯著裁決部長的巨大投影化身，怒吼道，“你是故意把我也籠罩在內的，是不是?你就是要看李小森會不會為了救我而犧牲自己?你……你這個老巫婆！”

老巫婆，這是裁決部長在總院學員們口中私下用的“外號”。

風鈴以前聽過，但從未這麽稱呼過，私下裡都沒有過，此刻卻恨得咬牙切齒，當著這麽多人的面，直呼這個在裁決部長面前絕不能提的難聽外號。

她帶著無比的憤怒、又強忍哭音的聲音，在總院上下響徹，所有人都聽得清楚，進而越發沉默。

即便是原本就站在裁決部長一邊的人，也覺得這位部長的行動，真的過分了。

身為學院部長，卻不把學員性命當回事，這算什麽?可是沒人敢說什麽，尤其是在看了裁決部長的那一掌之威後。只有皮球有氣無力的笑聲在那兒說:“你……你有種……就把我們都殺了！要命一條，要我們做你的奴隸，那做不到！”

裁決部長終於開口，口吻淡漠得沒有半點起伏，就像她的表情，永遠是那麽硬冷如岩石。

她說:“你很了不起。”

眾人一怔，就看到裁決部長抬起的手掌之下，雪霧退散，李小森的身子重新顯現出來。

他……居然還站著！

風鈴一怔之下，眼中隨即湧起狂喜，同時也有疑惑。

只見李小森臉色慘白一片，眼神卻格外寧靜，他渾身上下全是血跡，身前是一片血跡，顯然是遭受重擊之後口吐鮮血，熱血撒了一地。

黑金深深沒入李小森的胸口， 深入心臟，微微刺入戰鬥水晶之中。

自刺式爆血，如果沒有這招底牌，李小森已經是個死人了。面對那如天罰降臨的可怕一擊，什麽本力凝練、什麽三大瞳術立於不敗之地，都沒意義。

等階上差了至少兩階，除了自刺式爆血，別無他法。

李小森又吐了口血，咳嗽兩聲，仰頭看向裁決部長，說:“您也很了不起。”

他用的是“您”。

對一個要殺自己、甚至要殺妹妹的人，用了敬稱。即便是敵對關系，李小森依然領略到了裁決部長的風格和手腕，拋開立場不論的話，這是個了不起的人。

她那化身投影，如果李小森沒看錯的話並不是一般的化身，而是需要消耗本體生命力的頂級化身，能夠在短時間內施展出本尊的全部實力。

李:“我只是奇怪，為什麽非要做到這樣的地步?”

裁決部長淡淡回道:“你能擋我化身全力一擊，這就足夠說明我的這個殺局，決策沒錯，絕不算小題大做。當然在制定計劃的時候，我沒想到你能擊潰黑子，更沒想到五先生和李幸倪的交情居然這麽深……”說著看了一眼那邊沉默不語的龍琪兒，然後接著對李小森道，“我看不透你，但我相信趙三的第四域能力，他的直覺看重的人，值得我分心回頭來布此殺局。”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