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雲和衝擊波經久不散。

　李小森人在山谷之中，聽著斯卡納說話，同時不動聲色地全力催動“複蘇之力”試圖修補腰間的血洞。

　“這血紋獵人的修行之路，走到極致，竟然會自帶‘詛咒之刃’的力量?”李小森咬牙。

　他想起當初在北美的時候，自己被那瑞拉用詛咒之刃暗算的經歷。

　詛咒之刃也是龍五曾經的研究項目，後來被放棄了，其特點是“克制血族的恢復能力”，就像是“死刑宣告”、“製裁”這樣的遊戲裝備一樣。

　李小森是真沒想到，血紋獵人修行到一定境界，竟會自帶詛咒之刃的效果。

　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既然血紋獵人這麽強，達到極致，各方面都無限接近血族，速度方面猶有過之，還有著這麽變態的對血族的克制力，為什麽龍五當初要放棄這個研究項目?”

　即便以李小森目前的眼光，都必須承認斯卡納很強，血紋獵人這種職業很恐怖。

　難道是血紋獵人的修行道路太艱難，無法普及，所以被龍五放棄了?還是說有什麽別的原因?

　山谷內外一片喧囂混亂，中心處反而最先漸漸平複下來。

　和剛才激烈戰鬥的場景截然相反，在場之人一時間誰也沒動，只有斯卡納平靜的聲音，在那兒自顧自地說著:“六年來，我遊走在南極總院之外，作為總院在外界的觸角，我漸漸確認了兩件事……”

　“第一，日行者大勢已去了，即便不願意承認，但這是事實。”

　“第二，如果把夜行者看作一個全新的山門，並無不可，安亞似乎和史前時代的那個她不一樣了，依然殘暴，但並無種族滅絕的傾向。”

　“——簡單來說，我認為，日行者真正的出路，不是‘頑抗’，而是尋求和夜行者的‘共存’。”

　李小森聽到這不由一呆，心說安亞的確不像史前時代那樣，對夜行者以外的其他種族大加殺戮，而是把人類轉化為血族，奴役非血族的人類，把人類當作食物，當作行走的血袋。

　“所以你的意思是，能以奴隸、食物的身份苟活著，這就夠了?”李小森不可思議地看著斯卡納，幾乎不認識對方了，“我本以為這六年來，我的變化已經夠大了，現在才發現你更誇張，你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斯卡納?”

　斯卡納面無表情，淡淡地說:“我自然是斯卡納，李小森你又對我了解多少呢?六年前，我沒能帶上我的家人一起逃跑，面對夜行者，我父親選擇反抗，被吃了，我母親選擇妥協，現在她是一名低階血族，過得還算不錯。同樣的，塞麗選擇反抗，所以她死了，終究還是死在了小狼王手裡……而我，我活到了現在，還能繼續為日行者、為這個世界，出謀出力。”

　關於塞麗兩年前和小狼王血拚戰死、同時也重創了小狼王的事情，李小森沒有親眼目睹，但也有所耳聞。

　塞麗的死，給斯卡納的啟示，竟然不是反抗，而是投降！

　即便在危機之下，李小森還是忍不住氣得笑了:“懂了，你不用再說了，你剛剛這番說辭，和歷史上那些自以為正確的投降派有什麽區別?”

　斯卡納認真地說:“不是投降，而是共存。我為日行者聯盟爭取到了共存的機會，條件有兩個:只要我殺掉李小森你，並讓南極總院臣服，始祖大人親口承諾，願意和日行者聯盟簽訂條約，大家一起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互不侵犯。”

　“夠了，住嘴！”李小森一聲爆喝。

　其實不該這麽發脾氣的，但實在太氣憤了，不是站在日行者聯盟的立場上而感到生氣，而是站在李小茜的哥哥的立場上，替六年前自願赴死的妹妹，感到不值！

　李小森盯著斯卡納，一字一頓道:“你不是斯卡納，我認識的斯卡納不是這樣的人。我大概能理解，為什麽龍五……先生，會放棄獵魔人、血紋獵人這個項目了。”

　血紋獵人，無限接近血族，在速度上趕超血族，還克制血族，無論怎麽看都是完美的解法。

　但有一個嚴重的問題:最後會真的培養出一名血族思維的血族！

　李小森認識的那個斯卡納，可能已經不在了，現在的斯卡納，是在血紋獵人的修行道路上，不知不覺被扭曲、侵染過的被汙染的靈魂。

　斯卡納也不生氣，微微一笑，說:“還有十秒鍾，你就可以行動了呢。”

　李小森臉色一變，洞徹眼下，就看到斯卡納身子微晃，人已欺身到自己眼前不到半米的距離！

　“十秒，就只差十秒了！”李小森咬牙，抬手抵擋。

　如果雙方狀態都完好，李小森還是強過斯卡納的，但和鐵斧、珊娜的血拚，對李小森消耗不小，最關鍵的還是被斯卡納在腰間捅的那一下，太傷了。

　斯卡納單手格開李小森試圖抵抗的雙臂，另一手持血紋木錐，狠狠扎入李小森的胸口。

　“啊啊！”李小森忍不住發出傷獸般的痛苦吼叫。

　這時候，外力能力什麽的，都暫時無法動用。

　唯一能做的，只有全力發動本力，以這具肉身，和斯卡納角力！看能不能再拖過十秒。

　只要能撐過十秒，李小森就有信心恢復狀態，乾掉斯卡納，然後帶著轉職池，離開這個地方！

　就只需要十秒！

　九秒、八秒、七秒……李小森全力和斯卡納糾纏在一起。

　六秒、五秒……李小森如泥鰍一般，不知怎的，閃到了斯卡納的背後，在劣勢絕境之中，反過來扭住了斯卡納的脖頸。

　“見鬼的，這李小森也太頑強了吧，乾乾脆脆地被乾掉不好麽?”珊娜在一旁看著，有心去幫忙，卻無力起身。

　四秒、三秒……李小森的身子突然一震，掙扎了兩下，無力地從斯卡納背上摔落在地。

　就在剛才的一秒鍾內，斯卡納倒持血紋木錐，在李小森胸腹間刺了不知道多少下。

　就差三秒了。

　然而這三秒，就像是無論如何拚命，都無法逾越的鴻溝！

　俗話說人力有時而盡，說的大概就是這樣的時刻吧。

　斯卡納俯身按住李小森，高舉起血紋木錐，在最高點微微一頓，然後對準了李小森的心臟，直刺下來！

　“不要！”李幸倪在背包裡尖叫，她已經全力在配合李小森了，但斯卡納真的太強了，關鍵是對李小森體內的血族部分，克制明顯。

　珊娜則握緊拳頭，叫道:“好！”

　而在李小森的角度，自下而上看著斯卡納冷酷的臉，竟然想的不是“為什麽我剛才不直接動用‘小森德洛’那樣就不會給斯卡納可趁之機了”。

　而是之前茜茜對自己說的那句話:“一個人孤單地前行，這樣的道路，終究走不遠，是不對的。”

　所以這就是道路的盡頭了麽?

　孤單的道路，無論多麽強大，終究有其極限所在麽?

　奮戰了六年，最終竟然在拿到轉職池之後，死在了斯卡納這麽一個意料之外的變數手裡?

　“對不起，小茜……”李小森的視野模糊了。

　恍惚之間，似乎真的看到了妹妹不顧一切地撲過來要保護自己，和舉錐要殺自己的斯卡納拚命！

　李小森忽然一震，這才發現並不是絕望之下的錯覺，而是……茜茜！

　茜茜這丫頭竟然瘋了一樣地衝了過來，橫向撞在斯卡納的肩膀上！

　“你不要命了！”“小丫頭你找死！”李小森和珊娜竟是不約而同地吼道。

　接著兩人又同時啞了。

　即便是六年來心如死水的李小森，都忍不住瞪圓了眼睛——

　只見一級書生茜茜，竟然真的把第三戰將斯卡納，給撞得一個趔趄。

　措手不及下斯卡納險些被撞翻在地！

　不知為何，這一刻茜茜體內似乎有一股驚人的力量在往外狂湧，瞬間的爆發力，讓她撼動了等級實力遠遠超過自己的血紋獵人斯卡納。

　就像是擋車的螳螂真的把車子給掀翻了！

　三秒……茜茜撞歪了斯卡納。

　兩秒……斯卡納重重哼了一聲，一反手抓住了茜茜瘦弱的小身子，而茜茜似乎在瞬間的爆發之後，就變回正常的樣子，在斯卡納手下自然毫無抵抗之力。

　一秒……斯卡納對準茜茜，一錐子扎下去。

　“不！不要！！該死的，我宰了你！你敢傷她我就宰了你！”李小森終於能動彈了，恢復了行動能力。

　這時候哪裡還顧得上什麽隱藏手段?

　“心界擂台-小森德洛”，瞬間展開，覆蓋了整個山谷！

　強大的主場壓力，立刻作用在斯卡納的身上。

　同時李小森、還有擂台中的李幸倪，同時衝了上去，即便是李幸倪，都不忍心看到茜茜就這麽死在斯卡納手裡。

　噗的一聲，斯卡納似乎在干擾之下，刺歪了，木錐扎在茜茜的胳膊上。

　茜茜疼得叫都叫不出來。

　“滾開！”李幸倪一腳踹翻了衝過來想要幫忙的珊娜。

　而李小森已手捏“混沌拳印”，狠狠一拳，轟在斯卡納身上！

　面對火力全開的李小森，斯卡納終究不是對手，本來他在這李小森的主場之中，實力便打了個折扣，又挨了李小森這含怒的一拳，身上那攻防一體的獵人紋身，竟在李小森的拳勁之下，寸寸瓦解！

　斯卡納狂噴出一口鮮血，飛了出去，撞在還在昏迷中的鐵斧身上，木錐恰好和鐵斧的頭顱相碰，竟把鐵斧給刺死了。

　“這是什麽?這擂台是什麽鬼?”珊娜震驚的聲音在那兒尖叫著。

　李小森卻是顧不上，雙手顫抖著幫茜茜止血療傷。

　“沒事，我……我不會死的，那個斯卡納大叔，好像在最後關頭故意偏了一下……”茜茜蒼白的小臉上全是汗，虛弱地笑笑，說，“我真的不會死，放心把，這可是女孩子的直覺哦。”

　“閉嘴……”李小森咬牙，紅著眼眶，“為什麽要救我?為什麽要救我?”

　之前自己已經很用力地把這小丫頭推開了啊，為什麽她還要不要命地救自己?！

　喂茜茜喝下自己的血液後，李小森血液裡的複蘇之力發揮作用。

　茜茜的狀態終於穩定下來，傷口開始愈合。

　她很是高興地笑著，說:“小森叔叔你不要再孤單一個人啦，下個月，下個月我畢業典禮，我爸爸媽媽都不在了，所以你……你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好麽?”

　說完她終於支撐不住，昏睡過去。

　李小森怔怔看著女孩的小臉，一時間作聲不得。

　畢業典禮麽……

　周圍戰火紛飛，這丫頭竟然還能想的到畢業典禮?

　還是說在她心目中，邀請自己去參加她的畢業典禮，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這小姑娘沒事吧?”李幸倪走過來，“她剛才說了什麽?”

　“……沒什麽。”李小森朝谷外的方向看了一眼，低聲說，“我們該走了。”

　李幸倪呆了一下，看著李小森的眼神，總覺得好像和之前有某些不同了。

　山谷之外，疤臉、風鈴等人，終於姍姍來遲。

　“他媽的，還是來晚了麽?”疤臉一聲怒吼，二話不說，直接加速朝那個山谷外的十三號戰將，撲了過去，如狼似虎，攆著對方瘋狂廝殺。

　風鈴則是放眼四顧，在山谷外沒有看到茜茜的身影，一咬牙，直衝著山谷內的方向衝過去。

　她一路衝入山谷，找到了斜靠在一塊大石旁邊的茜茜，趕緊跑上去抱起來:“還好麽還好麽?”確認這小丫頭只是昏迷過去並無大礙後，風鈴喜極而泣，把茜茜小小的身子抱得緊緊的。

　珊娜渾身浴血，喘著粗氣，默默出現在風鈴的背後，目露凶光。

　風鈴悚然驚覺，猛地回過頭來時，看到的恰好是斯卡納一木錐插入珊娜的心口的一幕。

　“三號，你……你怎麽……”珊娜呆呆看著斯卡納，注意到斯卡納身上被李小森擊碎、不複存在的血色紋身時，珊娜似乎明白了什麽，“原來如此，原來李小森說的是真的，血紋獵人扭曲了斯卡納你的意志。現在紋身破碎，你不再是三號，又變回真正的斯卡納了……”

　撲通一聲，珊娜倒在地上，眼神裡光彩慢慢暗淡下去。

　“斯卡納！你……你沒事吧?”風鈴叫道，在她看來，斯卡納身上的氣息簡直可以用油盡燈枯來形容了！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麽?

　斯卡納微微一笑，說:“我很好，能在最後時刻恢復成真正的我自己，這再好不過了。”

　說完仰頭凝望向天空中的某處。

　風鈴一怔，順著斯卡納的視線看過去，全身立刻為之一震！

　只見硝煙漸散的天空之中，凌空站著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不是李小森是誰！

　李小森俯瞰腳下這滿目瘡痍、已然不複存在的聯合家族， 眼神裡閃爍著旁人看不懂的光芒，片刻後，他腳步一點，化為一道流光，迅速消失在天邊。

　也不知道是不是風鈴的錯覺，她感到李小森好像在臨走之前，朝這邊看過來，對風鈴身旁的斯卡納微微點了點頭，像是在……告別?

　那家夥不是已經離開聯盟六年了麽?難道和斯卡納還保留著交情?

　風鈴記得當年李小森還在聯盟的時候，和斯卡納都算不上親近啊，難道這六年兩人都在總院之外活動，又有了什麽旁人不知道的交集?

　忍不住問:“李小森怎麽會在這裡?茜茜是他帶來的吧?啊，對了，轉職池呢?我們沒拿到麽?難道……難道被李小森拿走了?”

　卻見斯卡納默然挺立，一如所有人印象中那個永遠是正義的朋友的那個他，但眼裡的光芒已然暗淡。

　生命的最後時刻，他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似乎遇到了什麽讓人高興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