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命悠長，很多時候並不是一個福利，而是詛咒。龍五也好，李幸倪也好，都超越了血族親王的千年壽元的極限。

但他們其實過得並不開心，為了摧毀夜行始祖這樣的惡魔，他們自己也不得不墮身黑暗之中。

正因如此，在龍五眼中，像李小森兄妹之間的這種感情，才格外珍貴、美好，讓人不忍毀掉。

歡呼聲漸落，全世界都仿佛安靜下來。

人們基本聽明白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也終於看明白:為什麽龍五、龍琪兒、以及遠在五百裡之外的平原上的李小森，會是有些古怪的僵硬的姿態。

“……李小茜不只是夜行始祖的意志載體，更是夜行始祖的轉世身，如果有選擇，我也不希望這麽做。”

李幸倪開口了，嗓音讓全世界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但就像龍五你說的，正因為我們這樣的人，見過了太多的悲慘與黑暗，所以為了將來永遠都不要有那樣的事情再發生，今天我必須這麽做。”

李幸倪絕美的臉蛋上，流露出一絲在男性身上都嫌太決然、太硬冷的神情，她的雙眸隱隱充血:“即便李小茜自己不想死，今天我也會讓她死去。”

和龍五不同的是，李幸倪曾經在失控狀態下，殘殺過自己的師長、朋友、戰友、甚至是戀人、親人！她的親弟弟，就是死在她手下的。

龍五還有琴嵐，還有龍琪兒，而且龍五從未殺戮過自己的同胞。

李幸倪呢?她什麽都沒有了。

她所經歷的黑暗，是比龍五更殘酷的黑暗。

同樣深恨夜行始祖的兩人，之所以走到這裡，因為那1%的差別，從同道，走上了岔路，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兩人的經歷類似，卻又有本質上的一些不同。

李幸倪全身緊繃如石頭，直到她忽然感到有人輕輕拍了拍自己的手背，竟是身旁的李小茜看了過來，柔聲說:“院長你不必這樣，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與你無關。”

在李幸倪美麗的外表之下，其實是一顆鐵石心腸的心，但即便是這樣的她，這一刻都忍不住呆了一下，眼神劇烈波動了一下，然後她的聲音哽住了:“小茜你……”

李幸倪真的好恨這個被夜行始祖的恐懼所支配的世界。

她也不是天生的鐵石心腸，她也曾經會在弟弟面前開懷大笑，在戀人面前嬌羞無限，但這一切的美好，都被夜行始祖給撕碎了！

看著李小茜這張和夜行始祖一模一樣的臉，李幸倪終於完全確認:眼前這是李小茜，不是夜行始祖。至少在夜行始祖復活之前，轉世身就是轉世身，是她自己。

近距離看著李小茜哀傷、但柔和地看著自己的眼神，這美好得無以複加的善良少女，李幸倪今天卻要親手撕碎這一份美好，以101%地確保從今往後，夜行始祖永無翻身之日。

李小茜本人都發話了，龍五眼神黯然，不再多說什麽。

而終於聽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的眾人，一個個想起了什麽似的，猛地轉頭，看向那模糊的大屏幕上，五百裡外的平原上，李小森那孤單的身影。

戴安娜的屍體，就在李小森腳邊不遠處，就像是李小森的勳章。

他終於徹底擺脫了“懶小森”的標簽，被全世界的人們所認可、欽佩、感激。

是他在最危難的時刻，引開了強大到不可戰勝的戴安娜，為龍五、為K市中浴血奮戰的人們，爭取到了足夠的時間。

他是英雄，人人認可。

可他現在即將失去自己的妹妹。

李小森僵立在一個姿勢上，之前人們看不太懂，現在，

人們看明白了——李小森站在平原上呼呼吹拂而過的風裡，一隻手微微抬起，像是要抓住什麽。

這個動作，其實是想要抓住轉身離開的李小茜的手啊！

林婉猛地捂住嘴巴，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但不受控制地聳動的肩膀，還是出賣了她。

海洋臉色黯然。

遠在日本劍館的唐心，更是忍不住別開頭去，不忍再看。

全世界認識李小森的、不認識的、曾經喜歡他的、討厭他的、熟悉他的、不熟悉他的……所有人，無論男女老少，這一刻都覺得鼻子發酸，眼眶發紅。

不少成熟堅強的男性，都忍不住流下淚來。

因為他們在大屏幕上看到的那個人，那道僵立在原地試圖抓住妹妹的衣角但隻抓住了空氣的身影，不是準備好迎接眾人歡呼的戰爭英雄，而是……一個即將失去妹妹而傷心欲絕的哥哥。

龍琪兒喃喃說道:“不該這樣的啊，不能這樣啊，不……不要這樣啊。”

但既然李小茜本人都發話了，這件事就無可阻攔。

因為把自己連同三件復活聖器一起銷毀掉，這是李小茜自己的選擇。

李小茜和李幸倪在一點上倒是無比相似:她們都是那種外柔內剛、內心一旦拿定主意、就絕不反悔的人。

“我會以自身為燃料，點燃祭壇火焰，點燃三件復活聖器，也點燃小茜你。”

李幸倪吸了口氣，恢復平靜說道。

龍五全身一震，眼中終於流露出哀傷的表情來。

銷毀聖器，需要點燃祭壇之火，其實並不需要李幸倪點燃自己，但龍五作為古代大學者，他不得不承認的是:以始祖後裔的血肉為燃料，點燃的祭壇之火，能夠銷毀得更徹底。

這就是李幸倪，這就是她之前所說的分岔路。龍五明白了這一點，所以才流露出悲傷的表情。

而李幸倪口中說著自己最後離開這個世界的方式，卻平靜得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情！

或許在她心目中，如此結束自己的一生，也算是一種解脫?

就這樣，所有人看著李幸倪和李小茜，手拉著手，並肩走向那隨著她們的靠近，越發熊熊燃燒的祭壇。

“對了……”即將步入那祭壇火焰的一刻，李幸倪微微一頓，轉頭對不遠處的謙謙說道，“當初你被刺殺，其實是我安排散人社團裡的一些人去做的，，龍五也不知道。抱歉，因為我不想讓你們聯合家族的轉職池，落到當時和你有婚約的柳長生手裡，所以做了那樣的事情，試圖破壞婚約。幸好，你沒有死，讓我這一生的罪孽少了一份。”

謙謙一度對李幸倪很不信任，還警告過李小森不要相信李幸倪，全因為她懷疑自己當初被刺殺，是李幸倪在幕後指使。

現在聽到李幸倪自己坦然承認，謙謙卻一點生氣不起來。

這就是李幸倪啊——率領能力者從幕後走向台前，向全球發表“李幸倪宣言”，建立修行學院，制定《能力者公約》，聯合全世界各大山門中的學院派人物，同時用計殺死山門派的代表前任裁決部長，算計陳玉奪得始祖骸骨，再以此為誘餌設計聖骸戰爭，率領修行學院進入華夏山門，重建現代書院——她是個真正的強人！關鍵是，為了殺死惡龍，她願意做一名被惡龍之血汙染的墮落的騎士。

李幸倪說完，對謙謙一笑，有歉意、有坦然、還有一絲即將解脫的輕松，然後她轉回過頭，大踏步走進那祭壇火焰之中。

……

……

太平洋上的一處不起眼的荒島上。

當初去帝華高中找李小森兄妹的屠，還有修行書院的調查部長——那個滿臉邋遢胡子的中年男人，正在島上的一處偏僻的山洞裡，搜查著什麽。

調查部長是個很有趣的人，事實上李幸倪麾下的幾位部長，都不是一般人，其中以這位調查部長為最特別的一個。那位技術部長則排在其次。

“我沒什麽特別的戰鬥能力，這點和屠你完全不同，我覺醒成為士兵之後，唯一的能力，是‘逆向夢境’。”調查部長嘟囔著，他有一邊調查一邊自言自語的習慣，“簡單來說，我可以看到過去的一些時間片段，所發生的一些事情，我的推理能力其實不怎麽樣，但憑著這項能力，就算福爾摩斯也未必比我更厲害。”

屠倒是言簡意賅:“所以這裡就是你認為那柳長生曾經藏匿過的地點?你在過去的片段中，所看到的地方?”

柳長生雖然死了，但這個人身上還有不少謎團。

這時，調查部長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他站在山洞裡，雙眼漸漸失去焦距，像是睡著了，甚至像是死了。

而在屠所看不到的視角裡，調查部長竭力逆著時光，追溯曾經在這個山洞裡呆過的柳長生的影像片段。

“啊，柳長生這怪物， 當初還有這麽慘的時候啊……看著都有點可憐呢……”

調查部長在夢境視角下，居然還保留著自言自語的習慣。

“啊！”他忽然叫了一聲，意外中透出驚喜，“他居然就是在這山洞中，得到的那塊被稱為‘始祖之力’的懷表哦。”

屠揚眉，顯然也很吃驚，但他沒說什麽，耐心等著。

僅僅片刻後，調查部長陡然間爆發出一聲高了兩個八度的尖叫，似乎看到了某些不可思議的事情，他突然一大口鮮血噴出來，然後整個人軟軟倒了下去。

屠大吃一驚，趕緊扶住，喝道:“早跟你說了不要強行去看一些看不到的畫面，你自己說說看，這都多少次了?”

調查部長強行施展能力，把自己搞吐血，不是第一次了。

但在屠的印象中，傷得這麽厲害，好像還是第一次，這家夥在夢境中看到了什麽?或者說，有什麽是他不惜傷害自己，也一定想要看到、看完整的?

只聽調查部長斷斷續續地說著什麽，但屠連問了幾遍，始終聽不清調查部長的話。

片刻後，屠急吼吼地扛著昏迷過去的調查部長，衝出山洞，罵道:“見鬼的，又要老子給你做急救！”

如果調查部長傷得沒有沒有重，又或者屠的聽力能達到高階職業者的水準，調查部長在夢境中看到的內容，應該就能順利傳達給屠了。

“是戴安娜……”調查部長剛才說的是，“是戴安娜，把‘始祖之力’故意丟在這個山洞裡，交給柳長生的。”

很可惜，這個情報沒能傳遞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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