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0月15日,早上7點來鍾的光景。
1/
北京懷柔雁棲湖旁。
今年剛把主場搬回北京的北控男籃俱樂部,把訓練基地落在了這裡。過了中秋的北京郊區,清晨時分陽光還沒有射透湖面水汽升騰帶來的薄霧,寒意很重,從尚且溫暖的南方連夜飛來,隻找得到一件薄衝鋒衣的於小春在訓練基地跑道圍欄外打著寒顫,跺腳取暖。
雖然濕氣輕易就能侵入衣物下的肌骨,但於小春的心是火燙的。
環顧四周,看得出來,霧氣圍繞中,他是唯一等待著的記者。
也許是他的體育界同行們還沒來得及出發,或者是恰逢周末在等待安排周一的采訪,但總之,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中國球員,要替代周琦加盟NBA休斯頓火箭隊打新賽季這樣重磅的新聞面前,眼下他是離當事人最近的一位。
至少,於小春是這麽認為的。
尤裡斯楊。
還沒有任何辦法確認,尤裡斯楊,就是於小春等的人。他隻有靜靜地,如獵手等待獵物一般,在迷霧中嗅著氣味,等待。
2/
哨聲劃破了黎明的寂靜。
訓練基地的住宿樓走廊上,有幾扇門打開了。一些高大的身影開始走動,霧氣中還看不真切。
懟
第二聲長哨像是最後通牒,開門走動的人影明顯變多了,行動也快了起來。
於小春摘下眼鏡,用衣角擦了擦沾染的水汽,又重新戴上,手抓住圍網,伸長脖子全力望著。
遠處,走廊上的人影慢慢向中間的樓梯聚攏,下樓的腳步和偶爾的聊天聲不算響亮,但傳過開闊的訓練場跑道,已經能聽到了。身影下到跑道上,就自發地三兩慢跑起來,而跑在前頭的,正穿出迷霧的范圍,離於小春越來越近了。
“尤裡斯楊!”
“喂!”背後傳來門崗安保大爺的喝令。
“隻能旁觀,不能影響運動員訓練啊。”――剛才於小春對大爺謊稱是馬布裡的球迷,隻想得到個機會遠遠觀注這位心目中的“政委”的訓練英姿。在打動了可能同樣把馬布裡奉為偶像,並悄悄奉上500元人民幣後,安保大爺如此關照被破例放進門的於小春。
但顯然於小春現在已經顧不上這些關照了。
成敗在此一舉!
“Julius!”於小春在安保大爺的手搭上自己的肩膀前,又大喊了一聲。
“快走!”拽住於小春的大爺,在他耳邊壓低聲音,但又不容置疑地命令說。
“等一下。”
朦朧中,有一個高大的身影甩開隊伍,徑直穿過訓練場,跑了過來。一邊說話,一邊向扭在一起的兩個人擺了擺手。
於小春眼前一亮!
3/
其實於小春是有見過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打球的。
在沃神爆料推文裡的Julius Yang,尤裡斯楊,如果他沒找錯的話,中文名字叫做楊一鳴。今年夏天的第13屆天津全運會男籃比賽,楊一鳴代表北京隊出戰,大部分時間司職3號位小前鋒位置,偶爾也會提到4號位出任大前鋒。
雖然是看到了中國男籃國家隊紅藍兩隊的集訓名單,喚醒了於小春的記憶,但他卻是在全運會男籃四分之一決賽,北京對新疆的比賽裡第一次看到楊一鳴的。當時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即使偶爾被推上大前鋒位置,身高僅2米出頭的楊一鳴,在幾次內線肉搏時也毫不落下風,
經常能在低位要到身位,背對籃框得球後,憑借出色的上肢力量倚住防守隊員,有機會轉身面框後,或者單臂持球尋找配合機會,或者直接原地後仰跳投。 簡直是約基奇和加內特的合體!
可惜作為北京隊全運會陣容裡最年輕的球員,楊一鳴得到的上場時間並不算多。相反,倒是對手新疆隊的年輕新秀阿不都沙拉木,整屆比賽的表現都異常搶眼,打出了明日巨星的水準,最終輕松砍下12分10個籃板的數據,不但贏球,更閃耀全場。
“你看,我早就說過阿不都沙拉木會成大器!”於小春還記得比賽後向自己的籃球部同事誇耀,其實早在一年前夏天的FIBA亞洲俱樂部聯賽上他就注意到這個新疆小夥了。
“所以呢?”同事攤手反問道。
“有成就感啊!”於小春還是難以抑製語氣中的激動。
“有你什麽成就感?球也不是你打的。”
“自己看中的球員,沒看走眼,還打出來了,難道不是成就感?”
“跟你沒有任何關系啊。再說…”同事顯然對這個話題沒有興趣,說話聲已經隨著人飄遠了,“不就是一個中國球員嘛。”
一個中國球員。
但此時隔著圍欄的鐵絲網,站在於小春面前的這個中國球員,仿佛與他見過的其他所有中國球員都有所不同。具體不同在哪裡呢,他又說不清楚。早晨的陽光已經驅散了籠罩的霧氣,正從楊一鳴前額上貼著頭皮的短寸上射過來,被分成一束束金光。小號對稱的國字臉,濃眉,薄唇,鼻子又寬又挺,眼睛很大。
而最為抓人眼球的,是他的身型。
以現在的周琦,以前的姚明王治郅為代表的大多數中國籃球運動員,都是四肢略顯纖細的瘦高個,以靈巧飄逸見長,身體對抗不算他們的強項。但眼前的這位年輕人,雖然也具備了籃球天才的長手長腳,卻肩膀寬厚,光憑目測就能看出隱藏在訓練服下的胸圍驚人,在172cm的於小春眼前如一座小山一般,而那雙臂的虎頭肌,快趕上他的臉一樣大!
“你就是Julius?”看他走近,於小春搶先問到。
“是啊。”楊一鳴微笑著示意安保大爺松手。
“火箭隊說要選你進15人大名單,代替周琦。他受傷了。”剛獲自由的於小春拉平了被揉皺的衣物,頓了頓,整理下思路,繼續說到,“你聽說了嗎?”
“我知道了啊。他們昨天給我打電話了。”楊一鳴還在微笑。
“誰?火箭隊嗎?”
“嗯,教練組。”
“你接的嗎?”
“是啊,他們問我名字,我告訴他們我的英文名字是Julius,沒想到晚上就爆出來了。”眼前這個20出頭的年輕人回答得輕描淡寫。
“那你去嗎?”
“去啊,為什麽不去。”察覺到於小春的疑惑,楊一鳴指了指背後,接著解釋說,“隊裡我也已經打過招呼了,他們很支持,說文件什麽的可以回頭再補――我下午就走。”
“今天?”
“對啊。”
4/
機艙內的燈光調暗了,隻有幾位美聯航的大齡空乘端著餐盤, 在慢慢走動,收集機艙服務後的餐盒和空杯子。她們都是穿著製服的四十多歲空姐,撲了濃妝,抹了口紅,在此刻昏暗的光線下,竟然有幾分恐怖片的鬼魅。於小春抬起手腕,看眼時間,此時已近北京的凌晨時分了,而屏幕的示意圖上,飛機正劃出一道圓弧,在太平洋的汪洋上穿越國際日期變更線。
於小春轉過頭,鄰座的楊一鳴卻沒有任何緊張,正酣然大睡。他2米07的巨型身體卡在經濟艙第一排緊靠安全門的座位裡,顯得有些局促和滑稽。他的頭枕在安全門上,手臂盡管已全力夾在身體旁,但仍佔去了於小春座位了一大部分。
“您好,麻煩您看能給他升個艙嗎?”
更換登機牌的地勤姑娘抬頭看了看楊一鳴,低頭敲了幾下電腦,回復說,“隻有第一排靠窗的座位了。”
“但他個子太大了,您看…”
“沒辦法,第一排已經是最寬敞的了。升艙的話需要補票價。”
“就不能想個辦法…”
“算了。”楊一鳴衝於小春擺手,“沒事,我們就要第一排吧。”
“謝謝!”他還不忘補充說。
取到登機牌的兩人,拖著隨身行李,走向安檢口。於小春腳步快一些,走在前面。
“嘿!”聽到楊一鳴在後面輕聲說話,於小春轉過頭。
“嗯?”
“下次來的時候,一定會要你給我免費升艙。”楊一鳴在喃喃自語。
也許這個中國球員,真的有所不同呢!
於小春望著他,暗自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