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如果是一位賢明，有能力，即位步驟合法合規，各部之中威望崇高的白骨汗王，比如佳夫卡，那自然是眾望所歸，白骨和黑骨都沒有意見。

　　可是現在白骨自己分裂成一團亂麻，而阿布爾·海爾是那種治國安邦比起陰謀詭計還不到褲腰帶水準的那種人。

　　白骨看他不順眼，因為他是靠耍陰謀和花言巧語蠱惑黑骨上台的。更何況，凱普汗是白骨貴族中一位有力競爭者……

　　而黑骨發現自己被玩了之後，自然是怒火中燒:“你這汗王好生無道，我們不跟你玩！(*?)σ懟他！”

　　這種情況下，阿布爾·海爾的小帳汗王之位，怎麽能做得穩呢?自然是步履維艱了！

　　如果沒有外部力量引入，或許幾年之後，他就要逃亡到錫爾河畔，孤獨地在那裡遊牧終老——從歷史的最終結局上來看，那對他或許是件好事。

　　然而，俄國人的介入卻改變了這一切。

　　因為，俄國人是個不懂套路的老實大兵！

　　從阿布爾·海爾請求歸並俄國開始，從俄國人介入小帳汗國開始，古老的這些亞洲千年套路，開始玩不下去了！

　　……

　　外國干涉。

　　……

　　這是近代中國人耳熟能詳的一個屈辱詞語。

　　……

　　讓俄國沙皇陛下派軍官到小帳去。阿布爾·海爾汗就是想要借助。借助俄國的力量——

　　來告訴一些人。

　　這些人就是相當一部分“白骨”階層和很大一部分“黑骨”階層。

　　要告訴他們:【我也是有靠山的人！看見沒！我的靠山是無比高大偉岸的俄羅斯帝國！】

　　然而

　　……

　　從此，就會把俄羅斯帝國給惹進套路之中！而大部分(並不是全部)俄羅斯人，並不懂得套路怎麽玩?

　　首先，彼得二世知道，此行的結局，如果按部就班是怎麽樣。

　　在後世的各種資料上，只有俄羅斯帝國如何意氣風發地在中亞侵略擴張，如何肆無忌憚地統治奴役中亞各民族(比如說蒙古土爾扈特部雲雲)……尤其提到哈薩克的時候，喜歡用這樣一句話來概括——1730年，小玉茲(小帳汗國)因不堪戰亂，自願並入俄羅斯帝國。

　　卻不知道，兩年以後，小帳汗國就發生了“國人暴動”，一度把歸順俄國的阿布爾·海爾汗給驅趕到了錫爾河流域。和他一起去錫爾河流域放牧的人中，還有同樣狼狽不堪的俄國使者……

　　一度，俄羅斯帝國以為自己的使者已經被俘虜了，還準備籌集贖金到烏法，去把人給贖回來……

　　這事整得，一點不像是並入俄國的哈薩克汗國，完全就是個倔強的小強，和越南差不多。

　　不過，這個時候，曾有一個轉機。

　　事實已經證明了，阿布爾·海爾並不是合格的汗王，也不受民眾認可，但哈薩克人這次舉動只是“內鬥”，並非“外戰”，他們的怒火並不是衝著俄國去的。相反，哈薩克人還是希望得到俄國的保護——小帳飽受戰亂之苦，這是不假的。

　　只要俄國人學習中國清朝的靈活政策，從此就可以穩定小帳汗國的局勢，還甩掉了一個野心家，可是俄國人拿歐洲視角看問題——這是犯上作亂，那些民眾是不會乖乖聽話的！所以一直支持阿布爾·海爾。

　　最要命的是，等阿布爾在和哈薩克中帳的衝突中喪命後，俄國迫不及待地派人去操縱汗位的繼承……

　　這本來是加強控制的一步好棋，

哈薩克的傳統是開會選汗，像早期蒙古帝國那樣，俄國可以居中拉攏，暗箱操作。　　可是俄國人又采取歐式做法，堅決支持汗王遺孀的主張，立了前汗的兒子努喇麗為汗！而且還作為宗主國舉行了冊封儀式！

　　等於說，俄國人一下子犯了三個錯誤——

　　確定了必須立阿布爾·海爾家族為汗王的制度，而哈薩克人不承認他們的統治權;

　　定下了長子繼承的法權，讓俄國與哈薩克都不能有選擇的余地，阿布爾·海爾家族新的汗王認為自己當選是由於法律，而不是俄國的恩典，所以，努喇麗不感恩戴德，反而認為臣服俄國是累贅，去勾結準噶爾;

　　同時，民眾不接受阿布爾的後代為汗，那俄國使節就要強壓，如此一來，俄國人平白得罪了大部分哈薩克民眾——

　　回報則是，這幫白眼狼其實根本控制不了小帳，小帳汗國的大部分地區民眾不接受努喇麗，而擁立了蘇丹巴蒂爾，小帳自己亂成一團，俄國的商隊和軍隊都沒辦法進入中亞。連俄國自己的邊疆都受到侵擾……

　　俄國人不得不為自己的錯誤買單，時常派幾百人的軍隊去中亞草原平息事端保護商隊，收效甚微。

　　至於為什麽不像彼得大帝那樣再派一萬人去中亞擺平一切，那是因為波蘭王位繼承戰爭開始到七年戰爭，俄國深陷歐洲。

　　即便是葉卡捷琳娜大帝，又因為普加喬夫起義，沉重打擊了俄國在中亞的勢力，接下來又是瓜分波蘭、俄土戰爭、法國革命、拿破侖戰爭……

　　俄國人就這麽在東方套路裡度過了一年又一年，直到尼古拉一世才完全控制哈薩克，然後俄國踏上了在中亞狂飆突進的道路——

　　然而，對手早已經變成了大英帝國。當亞歷山大六世和維多利亞女王在劇院包廂半個多小時的纏綿劇情發生時，英俄互為國際上最大的競爭對手——“大博弈”已拉開帷幕……

　　終於從東方套路中拚殺出來的俄國人，已經打不開印度洋的通道了……

　　俄國人充當了套路終結者，自己卻沒有得到任何好處。

　　“夠了！”彼得看著面前的小帳使節，從思緒中掙脫出來。

　　當然，他這一聲，實際上是和顏悅色的。心裡多麽狂風暴雨，表面功夫都要做足。

　　“不必過多溢美之詞了……”彼得擺擺手，“阿布爾·海爾汗有什麽具體的事務向我們請求?他又可以為我們做什麽事?”

　　“呃……”使節有點心虛，“汗王陛下保證，哈薩克(注意這個說法)會幫助俄羅斯帝國維護邊界，會保護草原上的俄國商隊，如果俄羅斯帝國有需要，我們會出兵助戰，汗王也願意向帝國繳納實物稅，用皮毛來充當……”

　　“聽起來還不錯，”彼得笑笑，“汗王有什麽請求?”

　　“我們汗王……請求，陛下能大開恩典，正式確認他和他的氏族的汗國稱號……”使節到這裡越發尷尬。

　　“什麽稱號?”彼得顯得饒有興趣。“你們的汗王不已經是小帳汗王了嗎?”

　　“我們的阿布爾汗請求帝國確認他為哈薩克汗王！”使節終於把話說利索了。

　　“哈薩克汗王?”彼得心中冷笑，心真大，話說，如果可以的話他還真的希望那家夥能做到，可是純屬癡心妄想，這人就是被中帳汗王打死的，大帳則在噶爾丹策零手中！

　　不過，這對俄國是一個機會！

　　“我們承認，沒有用啊，你們哈薩克人自己承認嗎?還是需要俄羅斯帝國提供幫助?”

　　“這個……”使節又尷尬起來，“汗王準備召集全哈薩克，三帳的民眾大會，確認哈薩克臣服俄羅斯帝國！屆時，希望貴國的派員能夠出面……”

　　這些內幕，原本俄羅斯帝國是一直蒙在鼓裡的。

　　大臣們不知道小帳的詳細情況，都頻頻點頭，覺得這阿布爾·海爾汗確實是誠心臣服了！還幫俄羅斯人召集整個哈薩克的集會！

　　要是他們知道連小帳人自己都不聽阿布爾·海爾的命令，絕對會暈過去。你自己家裡都是跪搓衣板的角色，還要讓鄰居都聽你發號施令?

　　“等等……”彼得故作疑惑狀，“這麽說來，只是小帳確認臣服俄羅斯帝國，其余各帳還沒有確定啊！你一開始不是說你們汗王代表整個哈薩克來臣服嗎?”

　　“呃……這個，陛下……”使者已經頭上冒汗了。

　　“還有，就是， 你們哈薩克有小帳、中帳、大帳三大部分，你也說三帳大會，那等民眾大會召集時，大帳會派人來嗎?”彼得又“好奇地”追問。

　　“這個……”哪壺不開提哪壺，使節已經沒詞了。大帳……大帳現在在準噶爾汗國控制下啊！領地都被吞了大半，汗王早被準噶爾大汗噶爾丹策零處決了！霍佔的那點殘余部落，每個月都戰戰兢兢地上貢，怎麽敢來參加討論臣服俄羅斯帝國的民眾大會?不，準噶爾已經禁止他們與哈薩克各部的整體集會了！

　　噶爾丹策零是什麽人?連東方那個叫清的帝國，三年前趁他剛即位出兵，都被噶爾丹策零打得大敗，連科布多都丟了。要不是清帝國家大業大，噶爾丹策零還妄圖再次入侵青海厄魯特呢！

　　現在正是新君開疆拓土樹立威望的時候，東清北俄，噶爾丹策零精力都在西邊，隨隨便便都能出兵，把大帳最後的霍佔之地給屠了……

　　大臣們圍觀之際，也對目前的場景感到疑惑，使節之前還滔滔不絕，現在問到這些關鍵問題，怎麽就支支吾吾了?難道其中有什麽隱情?

　　“呵呵，沒關系，我就不追究了！”彼得似乎大度地跳過這個問題。

　　反正他都知道，這就是俄國的一次機會，要知道，殺死了阿布爾·海爾的中帳汗國，本身也是臣服俄國的(甚至實際關系比小帳還要好點)，俄國兩個藩屬國打一起，也是有意思。

　　而這次大會，雖然是阿布爾·海爾歪曲事實、隱瞞真相，把俄國人給玩了，但何嘗不是俄羅斯帝國，收服中帳汗國的一次機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