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行和王以寧在看文章,秋韻帶著小丫頭把冷凍瓜果切好,插上竹簽送了上來。
申時行和王以寧各吃了一塊,王以寧覺得入口冰涼,奇道:“老師,盛夏日久,您府中還存有冰塊?”
申時行望了一眼申紹儀,後者衝他點了下頭。申時行會意,對王以寧說道:“哪裡?這三篇文章的作者叫王興,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他會一種祖傳製冰之法,這些瓜果是他送來的,而且他還製作出了一種解暑佳品,叫冰糕,為師年紀大了,怕傷了脾胃,所以不能食用。秋韻,去拿一塊來,讓皓平嘗嘗。”——皓平是王以寧的字。
王以寧早就看完了文章,對作者水平極是看好,只是身為提學,不可貿然點評,否則,傳將出去,假如作者正好參加自己主持的院試,就有了作弊之嫌。他著常服悄悄來見老師,也正是為了避嫌考慮。
聽老師說這個作者王興還有如此之能,不由興趣大增。
“老師,這個王興是何人?與老師有何關系?”
“非親非故,只是平常鄉黨關系。說起來,跟他的認識還有一番奇遇呢。”
申時行說完,介紹了跟王興認識的前後經過。
“皓平啊,王興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對為師的評價是善理陰陽,政尚寬大,保證了後張居正時代的朝局穩定,當皇上和文官集團在立儲問題上產生矛盾之時,充當了良好的緩衝角色。說實話,他對為師的評價,為師感到汗顏。不是說他的評價過高,為師當不起,而是在此之前,為師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作用會有如此之大,一直為許國的背叛耿耿於懷,為沒有耀眼的政績感到羞愧。讓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一眼看穿,豈不讓為師感到汗顏?”
王以寧聽完申時行的敘述,心裡也感到非常震驚!王興對申時行的評價他以前也沒有這樣想過,雖恪於弟子身份,不好明說老師的不是,但內心是認同官場對於老師的評語的。今聽老師轉述王興的評語,細細一想,再對照萬歷十五年以後的政治局勢,越發覺得王興的評語是那麽地精準!
不等他完全消化掉這些信息,申時行又說道:“不僅如此,王興此子還對未來的局勢有獨到的見解。”
“哦?老師,他怎樣說?”
“他說天下將要大亂,不出三十五年必將改朝換代!”申時行一臉鄭重地盯著王以寧一字一句地說道。
王以寧聞聽此言臉色大變,心中的震驚無以複加!他呆呆地看著老師鄭重的臉色,仿佛他的話宣判了自己效力的朝庭的死刑!
天氣的炎熱,加上心裡的緊張,王以寧臉上頓時汗水直流。
可巧,秋韻正好取來了冰糕,用碟子盛了,躬身遞給王以寧。
“皓平,嘗嘗,保你吃了暑熱盡消!”申時行非常滿意王以寧的表現。別說這個話是他剛剛與聞,就是自己這麽多天了,一想到王興的斷語,也是冷汗直流。
“謝謝老師。”王以寧拿起冰糕上的竹簽,把冰糕放入口中,甜絲絲非常好吃,而且一股涼意立即進入腹中,感覺周身涼快了許多,他等不及吮吸,小口吃了起來,不多時一塊冰糕入肚,周身哪裡還有一絲熱意。
“老師,此子竟有鬼神之能,絕非池中之物!”王以寧吃完冰糕,接過丫環遞上的巾帕擦嘴淨手,然後對王興下了斷語。
一旁的申紹儀聞聽此言,心中大喜,對王以寧好感倍增。
“老師,不知王興為何出此驚世駭俗之語?”王以寧問道。
“皓平,走,咱回書房說話。”申時行示意秋韻攙起自己,伸手一讓,率先往“賜閑堂”走去。申紹儀知道爺爺跟王以寧有要事要談,就告辭回了自己房間。
申時行和王以寧進了“賜閑堂”,秋韻上了茶,把冷凍水果擺上。申時行吩咐道:“我和皓平有要事要談,任何人不得打擾。”
“是,老爺。”秋韻福了一福,退出門外,把小丫環全部趕開,自己親自在門外把守。
“皓平啊,王興的理由是這樣的。於內,一是財政吃緊,國庫空虛;二是橫征暴斂,竭澤而漁;三是士風頹靡;四是內閣人才凋零。於外,則把建奴視為大敵。他認為建奴正在蓬勃興起,就像一個孔武有力的青年;而我朝積重難返,就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者,遇大疫大災之年,亂民一起,必將被建奴所趁。”
說到這裡, 申時行自失地一笑,說道:“說起來好笑,我當時化名徐汝默,出言譏諷我自己,當然是申時行,把他激怒,‘行將就木的老者’一語,就是在罵我。這個臭小子!”
“噗嗤”一聲,王以寧也笑了:“他為了維護老師而罵老師,聽著有點邏輯混亂,確實可笑。”
“老師,此子分析問題非常精當,當是大才!剛才我看了他的文章,文思縝密,語言老辣,眼光見識超出常人一等,如院試、鄉試順利,要參加會試的話,當在前三甲之列。”王以寧被王興的才華所驚,也覺老師似有托付之意,再不敢為避嫌而隱藏真實想法,這才把對王興文章的評價說了出來。
“是啊,皓平,為師的看法跟你一樣,況且此子已展現不凡的理財之能,其它的到是暫且沒有發現,畢竟剛剛與他接觸不久。”申時行說到這裡,一指牆上掛的那幅《臨江仙》,繼續說道:“你想都想不到,這臭小子根本不想進入官場!根本不想參加科舉。就想像這首詞的後半闕所說,寧可當一漁樵避世,也不願出世為官。你說,一個少年郎怎麽有如此憊懶的心態?”
“哦?老師,這可真是奇怪之極!按說少年高才,誰不想力爭上遊?為什麽他會有如此奇怪的想法?”王以寧再一次被王興的奇怪想法驚到了。
“我已經問過他了,他對激烈的黨爭,官場的傾軋感到非常失望,不願與他們為伍。他認為有這些腐朽透頂的文官隊伍,要想挽狂瀾於即倒,無異於癡人說夢。所以,他說,既不能進而挽狂瀾於即倒,不如退而獨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