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黃小凡和媽媽提著一隻用青布蓋著的籃子走來,他牽著母親的手開心地:“媽媽,我就要見到爸爸和叔叔了,他們三天沒回家就好象過了三年,我真的好想他們。”
母親好笑地:“你才七歲,三天沒見爸爸和叔叔就怎麽說是過了三年,要是這樣的話,我家小凡三十天就能長成大人,媽媽就能在家裡享福!
“哈哈!”黃小凡樂啦。
忽然,一陣接一陣的呐喊聲傳來,只見兩支工人遊行隊伍頂風冒雪分別從兩條大街上走來,大家高呼著“勞工萬歲”等口號在路口匯合後一同繼續向前,行人們都立足觀看。
黃小凡瞧見走在隊伍最前面的黃本賢和黃平時,立即伸手一指高興地:“媽媽,你看,爸爸和叔叔走進最前頭。”
母親瞧著走在隊伍最前列的丈夫和浩浩蕩蕩走來的工人們笑了,黃小凡興奮地衝父親和叔叔揮手喊道:“爸爸、叔叔,我和媽媽給你們送飯來啦。”
黃本賢笑著朝兒子和妻子揮了揮手,但並沒停下腳步,而是繼續帶領大家向前。黃平趕緊跑過來抓著黃小凡的雙手笑道:“小凡,叔叔和爸爸現在沒時間吃飯,你和媽媽回去吧。嫂子,晚上不用送飯了,我和哥哥回家吃。”
母親急忙地:“小平,一天不吃飯怎麽行,飯還熱,你趕緊吃一碗。”
黃平說:“嫂子,大家都沒吃飯,我一個人怎麽能吃。哎,小凡,你手上的傷是怎麽弄的,是不是去學堂偷著認字又被人打了,還是又同小朋友打架了?”
黃小凡不高興地:“叔叔,你和爸爸媽媽一樣,隻要我身上有點傷就會亂懷疑,雖然我們去了學堂,但他們已經放假了,守門的大爺根本就抓不到我們,我也沒同別人打架,這是小胖子咬的,可我沒打他。”
黃平笑道:“真的,是不是小胖子又欺負小芳了,你肯定又是跑上去英雄救美才光榮受傷,對不對?”
黃小凡自豪地:“我是打抱不平,不是英雄救美,你盡瞎說。”
“哈哈!”黃平樂了,母親也笑了。
就在這時,一大隊持槍軍警從前方殺氣騰騰地跑過來,舉槍就向工人遊行隊伍射擊,黃本賢等走在隊伍前面的人一下子就倒在了血泊之中,遊行隊伍也在槍聲中一下子亂了,人們隻得四處奔逃,但軍警們繼續向手無寸鐵的民眾開槍。
“本賢!”母親驚恐而又本能地迅速奔向血泊中的丈夫,可罪惡的子彈也射穿了她的胸膛,她倒下的那一刻手卻緊緊地抓住了丈夫的手。
“媽媽,爸爸!”黃小凡哭喊著也想撲向血泊中的父母,黃平從驚恐中清醒過來,慌忙一把抱起侄兒彎腰衝進一條小巷,然後緊靠在牆壁上探頭盯著在槍林彈雨中四處奔逃的人們和倒在血泊中的烈士們,黃小凡卻在叔叔的懷中哭喊。
一名戴著眼鏡身著長衫的年輕人從大街上彎腰跑來,當看到黃平時一驚,立刻拉著他說:“黃平,快走!”
黃平流著淚抱著黃小凡跟隨年輕人向小巷深處奔去。
十字路口,短短的幾分鍾大街上屍橫遍野血流成河,軍警們卻還在向遠處奔逃的民眾射擊,一名軍官揮舞著手槍凶狠地叫囂道:“命令,全城戒嚴,封鎖工廠,凡是上街遊行者,殺!凡是共黨可疑分子,殺!凡是繼續參加罷工的人通通抓起來,一個也不許放過。”
這是一個充滿悲愴的日子,這是一段充滿血腥的歲月,一隊隊軍警封鎖工廠禁止工人們出入,
一場大搜捕和大屠殺在漢口上演,參加談判遭到扣押的工人代表立即被殺害,工人中凡是有共黨嫌疑的人都被拘捕或者直接槍殺,大街小巷不時響起罪惡的槍聲。 夜幕降臨,一隊隊軍警巡查在大街小巷,對行人進行任意盤查,特別是對一些衣裳破舊的人立刻衝上去圍住,人們隻能驚恐地在陰森森的槍口下接受訓問,整個漢口籠罩在白色恐怖之中。同時,一批批軍警衝進工人貧民居住區,他們強行砸毀一間間本就破舊的門窗,對任何男人都進行嚴厲的盤問,隻要是神色不對和回答猶豫的人都被抓走,甚至一些人被槍殺在了自己的家門口,老人、婦女和孩子的悲哭聲讓人心碎。
一間低矮破舊昏暗的木板屋中,黃平悲憤地流著淚坐在床上抱著呆若木雞般的黃小凡,一個下午的悲泣已經讓孩子哭幹了淚水,親眼目睹父母的慘死讓其幼小的心靈遭受了刻骨銘心的摧殘。忽地,輕輕的敲門聲響起,黃小凡如驚弓之鳥般慌忙緊緊抱著叔叔,黃平急忙輕喝道:“誰?”
門外傳來小聲的回答:“黃平,是我,陳東。”
黃平摟著孩子輕聲安慰道:“小凡別怕,是陳東叔叔。”他抱著孩子起身拉開門栓打開門,瞧著戴著眼鏡身穿長衫的年青人進來後趕緊關門輕問道:“陳先生,組織上有什麽指示?”
陳東表情嚴謹地:“你的情況我已經向組織上進行了匯報,由於黃本賢等同志的犧牲,機車廠的秘密共產黨員只剩下你一人,工人分會已經群龍無首,但我們絕不會被敵人的屠殺嚇倒,沒有京漢鐵路總工會的命令,大罷工必須繼續堅持下去。”
黃平堅定地:“那我立即返回機車廠。”
“不!”陳東阻止道:“你的身份肯定已經暴露,為了保存實力減少不必要的犧牲,再加之小凡已經是孤兒,組織上決定讓你帶他立刻離開漢口,自己找個地方先生存下去,等躲過敵人的搜捕後再回來。”
黃平堅定說:“不行,我必須回到我的崗位,就算犧牲了也要完成我的使命,小凡可以交給別的同志扶養。”
陳東嚴厲地:“黃平,服從命令,小凡不僅是你的侄兒,而且是烈士的後代,更是革命事業的接班人,扶養他長大成人也是我們這些活著的共產黨人應有的責任。”
黃平無言地瞧著懷中的黃小凡,沒想到這位剛剛失去雙親的孩子此刻正睜大眼睛盯著自己,而且表情非常的堅強,他便關愛地:“小凡,叔叔帶你離開漢口好嗎?”
黃小凡卻迷茫地:“叔叔,什麽是共產黨,我爸爸也是共產黨嗎?”
黃平和陳東都一愣,這種問題無法回答孩子,他隻好說:“小凡,這個問題等你長大了我再告訴你。”
黃小凡語氣堅定地:“叔叔,我要為爸爸媽媽報仇。”
陳東摸著他的頭說:“小凡,等你長大後才能為爸爸媽媽報仇,現在你要跟叔叔馬上離開漢口,聽叔叔的話,一定要好好活著。”
“嗯!”黃小凡點了下頭。
陳東又望著黃平說:“敵人馬上就會搜查到這,你必須立刻離開,可現在想出城真的很難,車站和碼頭都已經被封鎖,我已經通知李大伯在寶慶碼頭等你,但不知你能不能躲過敵人的搜捕,安全地帶著小凡離開。”
黃平說:“不管怎麽樣我都要試一試,隻是今後我回來如何與組織上聯系?”
陳東說:“這不用擔心,不論你何時回漢口,都可直接去漢西路十號找我,這處秘密聯絡點除了省委主要負責人外沒有人知道,今天告訴你是因為怕你與組織上失去聯系,我們黨需要你這樣忠誠勇敢的戰士。記住,如果我不在,聯系暗號就是:我姑媽在嘛,我是他表侄,十年不見了,不知她還認不認得我。對方的回答是:我家夫人已經過世三年,她的表侄很多,你是誰?你就說:我是她七叔的孫子,從江南來。記住了嗎?”
黃平點頭道:“記住了。”
黃小凡也趕緊說:“陳東叔叔,我也記住了。”
陳東和黃平一驚,秘密聯絡點和接頭暗號是黨組織的最高機密,剛才因為是把黃小凡當做不懂事的小孩子才沒有回避他,沒想到這孩子的記憶力這樣好,竟然也記住了這些話,怎麽辦,在目前形勢非常嚴峻的時候更換接頭暗號已經不可能,何況一個秘密聯絡點的改變會牽扯到很多人,但願他沒有完全記住。於是陳東隻好叮囑道:“小凡,叔叔剛才說的話不能告訴任何人,你要是告訴了別人,那你叔叔和我、甚至還有更多的叔叔就會象你爸爸媽媽一樣被敵人打死,這個秘密要永遠藏在心裡,知道嗎?”
黃小凡認真地:“陳東叔叔,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等我長大後一定回來為爸爸媽媽報仇。”
黃平放心地:“小凡,我和陳東叔叔都相信你。陳先生,我哥哥和嫂子他們的遺體在哪?”
陳東傷感地:“敵人將烈士們的遺體拉到城東丟在了山溝裡,而且十天內不許安葬,組織上會想辦法將烈士們埋葬,這些事你別管了,快走吧。”
黃平說:“你先走,快。”
陳東說:“好,路上小心,敵人搜查得很嚴,尤其對工人身份的人更是不分青紅皂白想抓就抓,千萬不能被敵人發現你的行蹤,保護好自己和小凡是你目前的首要任務,保重!”
“保重!”黃平和陳東握手後迅速開門讓他離去,然後望著侄兒說:“小凡,叔叔要帶你逃走,路上見到任何人都不要怕,更不要亂說話,知道嗎?”
“嗯!”黃小凡懂事地點了下頭,一天內父母同時慘遭殺害,這深仇大恨使他仿佛一下子長大,也變得非常的堅強,如今叔叔是自己唯一的親人,所以他也就特別的聽話,何況他已經知道叔叔有危險,如果被壞人抓到叔叔就會象父母一樣死去,這是自己不願再看到的事情,而且這一天裡所有經歷的事情都能讓他刻骨銘心地裝入腦海,這也是一個剛剛懂事的孩子正式懂得人生的開始,那麽他的一生對今天發生的事都永遠無法忘卻。
黃平抱起侄兒迅速出門行走在漆黑的巷子裡,並警惕地觀察和仔細地傾聽著周圍的動靜,因為敵人搜查時的動靜鬧得很大,隻要哪裡有砸門聲和叫罵聲哪裡就有危險,所以他到達巷口時停下來聽了聽,左邊已經響起敵人的叫囂聲,右邊卻非常的平靜,他立即跑出小巷衝過馬路進入了一條胡同,從胡同兩邊的房屋結構來看,棟棟都是兩層的木板房,說明這裡的住戶都是富裕人家,但由於敵人的搜查已經讓人們充滿恐懼,所以家家戶戶都是大門緊閉。當他沿著胡同走到一個拐彎處時卻發現四個軍警正大步過來,此時往回跑已經不可能,他急忙靠在牆上掃了一眼周圍,發現一家屋門前有一處低矮的小棚子,趕緊跑過去鑽進去坐在了一堆雜物之中,摟抱著孩子緊張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忽然,一條黑影從前面一棟房子的二樓跳下來輕飄飄地落地,是一名身穿黑衣的年輕漢子,只見他警戒地掃了一眼胡同的兩頭,大步向前走來。
黃平心頭一緊,這名漢子隻要走到拐彎處肯定會被軍警撞到,隻是他為什麽會從那棟房子上跳下來,而且功夫相當好,難道他是小偷,要不要出聲警告他,心裡正猶豫時漢子已經從跟前走了過去,緊接著斷喝聲也頓時響起:“站住!”只見漢子又跑了回來,但“叭叭”兩槍打在他腳下,他慌忙雙手抱著頭叫道:“別開槍、別開槍。”然後又快速轉過身來說:“我不跑、我不跑。”
四名軍警追上來在黃平兩人藏身的小棚子前停下,一名軍官握著手槍嘲笑道:“跑呀,你跑呀,他媽的,我看你能不能跑過老子的子彈,要不是想抓活的好多領幾塊大洋,老子早就一槍崩了你。哈哈,你可是主動送上門來的共黨分子,抓住一個就能得十塊大洋,今晚的運氣真不錯。”
漢子急忙說:“長官,我不是共黨,隻要你放我一馬,我身上的一百塊大洋都是你的。”
軍官用手槍頂著他的心口,伸手從他腰上扯下一個小黑布袋,並在手上拋了幾下後奸笑道:“喲,沒想到你還真是個財神爺,看來老子今晚注定要發財。”
黃平緊張地盯著四名軍警,此種時候保存自己最重要,可沒想到黃小凡卻趴在自己的耳邊輕輕地:“叔叔,那個叔叔是不是共產黨?”
孩子的話讓黃平一愣,此時的孩子已經把共產黨和父親連在了一起,如果自己不救助這名漢子,那孩子會怎麽想,他會認為自己是怕死鬼,這對孩子的將來肯定會產生不好的影響,可敵人有四個人,要是自己死了孩子怎麽辦,看來隻能冒險一搏了,隻要自己出手,那漢子肯定也會出手,就算死了也要給孩子留下一個好印象。於是一咬牙也在黃小凡耳邊說:“小凡,就算叔叔死了你也不能動,明天去找陳叔叔,知道嗎?”
黃小凡盯著叔叔,然後也咬牙點了下頭。
這時,軍官退後一步叫道:“把他捆起來。 ”
黃平猛然衝出去將軍官和一名軍警撞翻在地,正準備再次衝向另兩名軍警時,只見眼前寒光一閃,兩支飛鏢已經分別刺入了兩名軍警的喉嚨。黃平驚訝中還沒回過神來,漢子已經騰身躍到倒地的軍官和另一名軍警跟前,雙手飛快地掐住了兩人的脖子,隻聽見輕輕的“哢嚓”兩聲,兩名軍警頭一歪死了。
“叔叔、叔叔!”黃小凡從小棚子裡鑽出來,膽大地瞧了地上的四具死屍一眼,高興地:“四個壞蛋都死啦。”
黃平清醒過來急忙抱起孩子衝漢子說:“沒想到你的功夫真是了得。”
漢子從軍官兩人的喉嚨上拔出飛鏢在屍體上擦乾淨,再插入手腕上的護套裡,然後抱拳道:“多謝好漢救命之恩。”
黃小凡盯著漢子問道:“你是共產黨嗎?”
漢子一驚愣說:“我不是共產黨,你們……”
“小凡,我們走。”黃平抱著孩子大步向前走去……
“等等!”漢子彎腰從地上撿起裝錢的小黑布袋,大步追上來說:“現在全城都在戒嚴,他們對可疑分子一個都不放過,從你們躲藏在小棚子裡的情況看,你們一定是在躲避他們的搜查,快,跟我走。”他拉著黃平就跑,穿過胡同再跑過一條小巷來到大街前,他警戒地掃了四周一眼,雖然遠處有軍警巡邏的身影,但他毫無猶豫地拉著黃平衝過大街跑進一條胡同來到一座宅院門前,迅速從身上掏出一片鑰匙打開鎖,推開門讓黃平進去,自己又謹慎地掃了兩邊一眼才閃身進來關上門,這才笑著衝兩人說:“跟我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