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河中,一個有著一頭紅焰發,兩隻赤紅色的眼睛宛若銅鈴的妖怪,正在河底蠕動著。
他渾身髒兮兮,頭髮也是亂蓬蓬,就像是一個人間的流浪漢……或者說像是垃圾堆裡的一隻流浪狗。
這隻流浪狗,叫沙悟淨。
他是這流沙河中的一隻水妖,雖然他五行屬土,但他卻還是喜歡待在渾濁的流沙河裡。
因為只有在河底的時候,他才感覺安全,就像是還未出生時,在媽媽肚子裡一樣。
他不喜歡世人的眼光,所以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流沙河的淤泥裡。
如果有哪個不長眼的路人偶然經過流沙河的話,沙悟淨還會從水裡鑽出來,將那個路人給吃掉。
他吃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多得他根本就數不過來,也懶得去數。
……
沙悟淨喜歡在月圓之夜從水裡冒出頭來,然後抬頭看著天上月亮的方向。
他原本的家並不在流沙河,當然也不在月亮上,只是離月亮不遠就是了。
按照某種說法,他之前也算是闊過,雖然不過也只是一個卷簾子的,但至少也有個“卷簾大將”的名號不是。
因為工作的疏忽,他被貶到了下界,成了流沙河中的一個水妖。
現在的生活和之前的日子簡直是天差地別,以前是英武不凡的將軍,現在卻成了一個垃圾堆裡的水妖。
不過沙悟淨覺得自己沒什麽抱怨的。
既然自己工作出了紕漏,那就應該接受相應的懲罰,自己的大老板玉皇大帝雖然處罰的重了點,但……玉皇大帝從來就不算是一個拘泥的BOSS,很喜歡用自己的好惡來做事,所以被罰成了一個河妖,沙悟淨也只能承受著,還要甘之如飴。
……
在流沙河中當水妖的日子,雖然自由自在的沒人管束,但卻也真是無聊。
沙悟淨最大的愛好就是吃些過路的行人,但流沙河乃是一個鳥不拉屎的偏僻之地,行人也著實是有限,這使得他有時候好幾天連個人都吃不上。
日子真的好無聊的。
想哭。
好在無聊的日子裡,終究還是有點有趣的事情,給沙悟淨平淡的生活帶來了一點點慰藉,算是平淡生活的調劑品。
這件有趣的事情,沙悟淨只要想起來,臉上就會不自覺的露出微笑。
每隔二十年,就會有一個模樣十分俊美的和尚,經過流沙河。
每次來的和尚面貌都不相同,從模樣上看絕對不是同一個人,但他們的樣子都是如此的俊美,而且氣質脫俗,十分不凡,讓人望之如沐春風。
沙悟淨發誓,他在天庭當了那麽久的卷簾大將,什麽樣的神仙都見過,那些神仙中不乏氣質瀟灑,模樣俊朗的神仙,可是沙悟淨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像這些和尚一般氣質脫俗的。
這些個和尚,比神仙都仙,身上有一種莫名的道韻在流轉。
為了表達對這些個和尚的敬意,沙悟淨就把這些個和尚都吃了。
他本來不想這樣的,但是奈何忍不住啊,被從卷簾大將貶成一個凡人之後,他唯一的愛好就是只剩下這個了。
看到自己喜歡的人,他就想吞進肚子裡去。
這一天的月圓之夜,沙悟淨又從流沙河底鑽了出來。
他依舊看著天上的那輪圓月,回憶著之前自己在天庭的闊氣,然後不知不覺的,他的思緒就開始飄飛,想起了自己見到第一個和尚時的情景。
那是……大概一兩百年前吧。
一個身穿月色僧袍的年輕和尚,駕著一匹黑馬,路過流沙河。
他噠噠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因為他雖然是一個過客,
但是路過流沙河後,就注定無法再走下去。沙悟淨從流沙裡冒了出來,他被貶成妖怪之後,面貌十分醜陋,他是聞到了生人的氣息,一時間覺得胃口大動,才從滿是淤泥的流沙河底冒出來的。
他看到那穿著月色僧袍的年輕和尚,眼中滿是驚訝之色。
“好一個俊俏的和尚。”
這是沙悟淨看到那個和尚之後說的第一句話。
“細皮嫩肉的,想來味道一定不錯,一定很好吃。”
這是沙悟淨說的第二句話。
那和尚也看到了沙悟淨,而且……只要不是傻子,應該都能夠看明白,從流沙河裡冒出來的這個醜陋的人,應該是一隻妖怪。
和尚沒有沙悟淨預料中的慌亂,氣息依然出塵,翻身下馬,對沙悟淨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貧僧是想要去西方拜佛取經的,偶然路過貴寶地,還請妖王大人能夠行個方便,放貧僧過去。”
和尚的態度十分恭謹,恭謹到無可挑剔。
但沙悟淨已然成妖,顯然根本就不吃他這一套。
“嘖嘖,沒想到你雖然生的一副好皮囊,確實一個腦袋秀逗的蠢貨。你可知此去西方靈山還有多少路程?這麽跟你說吧,哪怕你趟直了走,全程像貓一樣走直線不繞路,也有十萬多的裡的路程。在這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山精妖怪,每一個都能輕易的吃了你。你還想要去取經嗎?你還有這個勇氣去西天靈山嗎?”
沙悟淨看著那年輕的和尚,冷笑著說道。
“阿彌陀佛,多謝妖王提醒。不過貧僧去西天取經的意志十分堅定,妖王幾句話是斷斷不能讓貧僧改變心意的。如果妖王大人您有向佛之心,不如給貧僧開一條路,讓貧僧渡過這一條流沙聚集的河流,到對面的岸上去?”
年輕的和尚雙手合十,平靜的說道。
沙悟淨大笑起來。
“愚蠢的和尚,我也不過是隨口與你聊聊而已,實在是這流沙河中也沒個別的什麽生靈,能陪我聊天解悶的。你當真以為我那麽好心,要勸阻你去取經?你去不去取經,和我有什麽關系?”
沙悟淨的眼中滿是冷漠之意。
不過他旋即就又說道:“不對,你取經還是跟我有點關系的。如果你一開始就不去西天靈山取經,就不會路過我這流沙河,那我也不會遇見你這一個取經人。”
“正是正是,一思一念莫不是天定,妖王大人與貧僧真是有緣呢。”
“嗯,是的,有緣。”
“既然這麽有緣,不如妖王大人您開一條路,或者乾脆架一座橋,把貧僧送到對岸去?”
“你想多了。既然我們這麽有緣……不如我就把你吃了吧。吃了你之後,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了。那緣分可就更深了啊。”
沙悟淨的目光一瞬間變得森冷和貪婪,嘴裡也流著哈喇子。
“唉,既然從一開始就決定了要吃貧僧,為什麽不早早把話說清楚呢?讓貧僧白白與妖王大人你廢了這半天的口舌。”
年輕的和尚抬眼看著沙悟淨,眼神中滿是哀怨。
“別,別用這肉麻的眼神看著我,我有點不習慣。你是不知道,本妖王和其他的小妖怪不一樣,本妖王可是做過神仙的妖怪,見過大世面。所以在吃人之前,我比較喜歡做做食物的思想工作,讓食物有做食物的覺悟,這樣味道就會更美。”
沙悟淨用舌頭舔著嘴唇,貪婪的說道。
“哦,那看來妖王大人你還是個懂生活,極其注重生活品質的人。”年輕的和尚說道。
“正是如此,你這和尚懂我。”沙悟淨很是開心。
“既然彼此懂得彼此,那不如做彼此的朋友怎麽樣?妖王也就別吃我了吧。”年輕的和尚最後努力道。
“不行……關系再好,感覺再不多,吃還是要吃的,這是原則問題。一旦涉及到原則,就肯定不能改變。”
沙悟淨油鹽不進,篤定的說道。
“唉,又白費了半天口舌,我真是愚蠢。”年輕的和尚唉聲歎氣,已經是自暴自棄了。
“所以……你這是做好心理準備了?如果做好了,我可就要用餐了。”
沙悟淨已經迫不及待,他輕輕的一甩手,流沙就在他的手中凝聚,化成了一條長長的繩索,將年輕的和尚結結實實的捆縛了過來。
“是先吃頭呢?還是先吃腳呢?每次都糾結這個問題。”
沙悟淨看著被捆到自己眼前的年輕和尚,自言自語的低聲呢喃道。
“既然這麽難抉擇,那就不如不選了吧?把我放了就是了。”
“你閉嘴!”
年輕和尚在臨死之前,還在和沙悟淨進行著激烈的言語交鋒。
“決定了,就從腳開始吃,要把最美味的頭留到最後吃。”
沙和尚右手打在左手的手心,終於做出了選擇。
他謔的一聲張開獠牙,就要照年輕和尚的腳脖子上咬去。
“等一下!”
年輕的和尚大叫起來。
“沒用的,你就是叫破喉嚨也沒人會來救你的,這破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鳥都不願意拉屎,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沙悟淨倒提著年輕的和尚,笑著說道。
他一笑露出一口鋒利的牙齒,模樣看起來十分的恐怖。
“我是想要告訴你,如果你真要吃我的話,最好先洗一洗,因為貧僧剛剛一激動,在褲子裡拉了一泡屎。貧僧雖然一直吃素,想來不怎麽臭,但妖王應該沒有那特殊的癖好吧?當然,如果要我覺得惡心,影響食欲,不如就把貧僧給放了吧,貧僧髒的,而且半個多月沒洗澡了,也是臭的。”
為了活命,年輕的和尚豁出去了,連節操都不要了。
節操那東西,能換錢……應該說是能換命嗎?
節操樹上節操果,節操樹下你和我。年輕的和尚覺得,只要能活命,能夠繼續西行去西方取經,丟點節操也是沒什麽的。
出家人的事,能叫丟節操嗎?
沙悟淨聽到年輕和尚的話之後,顯然愣了一愣,旋即就暴怒。
“你這和尚,忒是不要面皮。休要用謊話來誆騙俺,俺這就把你吃了,看你能怎麽樣!”
沙悟淨說完,這些絲毫不拖泥帶水,從腳起,將年輕的和尚整個都吞進了肚子裡。
呸!
還真有米田共。
……
沙悟淨發現了一個讓他十分疑惑不解的問題,那就是……年輕和尚的頭好像真的不一般,被他扔到流沙河上後,竟然不會沉底。
要知道流沙河飛鳥不渡,遊魚不浮,平時沙悟淨在流沙河邊也吃了不少人了,從來沒有人的頭骨能夠漂浮在流沙河上的。
現在那年輕的和尚,即使已經死了,也留給了沙悟淨一個不大不小的奇跡。
……
二十年後,又一個年輕的和尚路過流沙河。
他也是生的豐神俊逸、氣度不凡,也是揚言要去往西方極樂靈山,求取真經。
又是一個取經人,沙悟淨不由的想起來二十年前被自己吃了的那個年輕和尚,現在那和尚的頭還在自己脖子裡掛著呢。
……沙悟淨覺得那和尚不沉底的骷髏頭應該是一件寶貝,所以找了個繩,把骷髏頭給穿了起來,掛在了脖子裡。
二十年後的這個和尚,勾起了沙悟淨的回憶。
但在不久之後,沙悟淨還是決定把這個取經人也給吃了。
一來是因為餓,二來……沙悟淨好像再收集一枚不沉底的骷髏頭啊。
這種收集自己喜歡的東西的感覺,實在是太棒了,根本就忍不住。
沙悟淨把第二個取經人也給吃了。
果然,這個取經人的頭也是不沉底,很是玄妙,也被沙悟淨拿繩子給穿了起來,和之前的那個骷髏頭掛在了一起。
然後又是二十年,來了第三個取經人。
再二十年,第四個取經的和尚路過流沙河。
又二十年,第五個取經人被沙和尚吃了,腦袋製成了工藝品。
……
如果不是脖子上的繩子裡穿了九個骷髏頭,沙悟淨甚至已經忘記了他吃了多少個取經人了。
“我吃了那麽多取經人,就是想你趕快出來,趕快再一次路過流沙河,你在哪裡?來……了……嗎?”
沙悟淨的目不轉睛的盯著天上的月亮,但是他的眼眶裡已經有淚水開始翻湧。
想來應該是流沙河岸邊的風大,給他的眼睛裡吹進去了沙子。
……
十方魔,渴飲著我的脆弱。
憑你計法相迫。
逐個擊破,要你,識我本色。
萬裡惡,摧垮了我的沉默。
一肩擔路坎坷,
我不說,又何須旁人來嚼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