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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台上,皇帝每日都會矗立觀察大海許久。
有時一個時辰,有時兩個時辰,有時幾乎是整整一天。
隨著各地查詢侯公等人的兵卒不斷前來稟報,他感覺有一種壓製不住的憤怒在急速增長。
這一次前來東海,恐怕是要白走一趟。
而風和日麗的大海之上,有時光影一瞥的蜃景又讓他不甘心就此放手離去。
無論陳旭關於大海之外的情形說的對不對,他都需要從侯公等人口中得到一個確切的消息。
他甚至數次掏出陳旭送給他的那個錦囊躊躇觀看,但卻始終沒有勇氣打開。
第五日傍晚,隨著數十匹快馬疾馳奔上琅琊山頂,為首的禁軍跳下馬背單膝跪下稟報:“報,陛下,侯公盧生等方士從嶗山而來,行轅外求見說有一物要面呈陛下!”
隨同秦始皇登山的官員一陣騷動,而秦始皇瞬間的愣神之後大袖一擺臉上了露出一抹如釋重負的輕松:“宣!”
“喏~”
禁軍轉身離去,兩刻之後帶著三個疲憊不堪的方士再次登上山頂來到秦始皇的面前。
“我等拜見始皇帝!”
侯公和盧生韓終三人一起戰戰兢兢的給始皇帝稽首行禮。
“侯公,朕與你們約定的三年之期已到,海外神山可曾找到?”秦始皇負手看著侯公三人,臉色冰寒眼中隱有殺意。
從各種情形看來,海外神山定然是沒有任何消息,因為如果侯公等人只要在東海之外找到任何海外神山的消息,必然會第一時間去鹹陽邀功,但這三年之中他沒有得到任何消息。
“陛下恕罪,我等三年之中屢次出海,但大海時有狂風巨浪,甚至還有海蛟阻擋去路,始終無法離開琅琊太遠,海外神山並未找到,但卻被海蛟追逐流落於一方浮島,從島上獲得一卷上古圖錄,上面載有一句讖語,我等雖然沒有完成陛下的重托,但這句讖語卻事關大秦社稷安危,因此我等在得知陛下已經到達東海,也趕緊趕過來把此圖錄獻於陛下!”盧生拱手低頭說。
“你等可是在求速死,意圖以編造讖書亂朕之心,來人,將侯公等方士投入鼎鑊之中!”始皇帝大怒。
“喏~”
一群玄武衛一擁而上,嗆嗆抽出大劍將侯公三人按在地上拖到琅琊台中央的禹帝神廟之前,抬起來就直接投入一口烈火熊熊燃燒的大鼎之中。
“陛下~陛下饒命,我等沒有撒謊,這冊圖錄材質古怪,而且那浮島在我等拿到讖書之後便隱入迷霧之中消失不見,連帶還卷入數艘海船不知去向,我等在迷霧之中足足迷失了月余才終於脫困……”
“陛下,我等陳述句句屬實,若有欺瞞必然不得好死也!”
“讖書在此,請陛下一觀,莫讓我等白死也!”
大鼎之中,侯公三人被熱水燙的拚命掙扎著往外爬,但外面卻有一圈手持大劍的玄武衛,特別是銅鼎邊緣更加燙,只能在熱水之中驚恐的撕心裂肺的拚命哭喊,聲音順著山風傳開,整個琅琊山都幾乎聽的清清楚楚,看著這個恐怖的情形,隨行的數百官員皆都心驚膽戰的低頭不忍觀看,一些被抓來的方士更是面如土色瑟瑟發抖的跪滿一地,驚恐到了魂飛魄散的地步,就連四周的玄武衛和手持旌旗長戈的禁軍都臉色蒼白,有些身體都在微微打哆嗦。
鼎鑊之刑始之於戰國時期,用於懲治欺君妄言之罪,但這種刑罰的確太過殘忍,在大秦也從來沒有用過,死刑使用最多的還是砍頭和腰斬棄市,再重一些就是車裂,用鼎把人活活煮死這種刑罰即便是最為重刑罰的商鞅都感覺非常殘忍。
但連續等過了幾天之後,始皇帝的耐心開始消失,然後讓人把禹帝神廟前的大鼎每天都煮的滾燙。
“陛下還請息怒,既然侯公等人來獻讖書,無論真假一看便知,死罪不急於一時三刻!”隨行的太醫丞徐福終於心有不忍站出來躬身行禮。
“陛下,方道術士雖然蠱惑人心,但侯公等人是聞名天下的神仙學派,即便真的有欺君之罪,也不至於要鼎烹而死,這樣做只會讓百家門徒寒心!”蒙毅也忍不住勸說。
“陛下,太醫丞和禦史大夫所言有理,侯公三人未曾逃脫避而不見,還請陛下觀看讖書之後再做懲處不遲!”一群官員皆都同時祈求皇帝。
秦始皇沉默片刻之後擺手:“放出來!”
“喏~”
一群玄武衛將侯公三人從大鼎之中拖出來丟到地上,三個人如同落湯雞一般渾身熱氣騰騰,趴在地上如同爛泥一般渾身發抖。
“何樣的讖書?獻來朕一觀!”秦始皇眼中的殺氣雖然依舊強烈,但臉上的冰寒卻消退不少。
“陛下,讖書……讖書在此!”盧生把頭埋在地上,雙手高高托一卷骨片,一個玄武衛將骨冊送到秦始皇面前。
秦始皇慢慢展開骨冊,入眼就是一副拚湊在一起的古怪圖案,圖案中央用古篆刻著‘亡秦者胡也’幾個粗陋的字跡。
秦始皇眼神猛然一縮,直勾勾的盯著這幾個字。
海風拂蕩,四周林立的旌旗呼啦翻卷。
整個琅琊台上數千人全都看著始皇帝,現場一片沉寂,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音。
“李相,你來看這圖錄!”足足沉默了半刻時間,秦始皇把手中的骨冊遞給站在身邊的李斯。
李斯接過還微微有些發燙的圖錄,當眼神落在中央的幾個字上的時候,同樣是眼神一緊,然後將這卷骨冊翻來覆去的仔細觀看一遍之後遞給王賁,“通武侯看看如何?”
王賁接過觀看半晌之後同樣臉色凝重的遞給蒙毅。
幾位重臣先後看過之後骨冊再次回到皇帝手中。
“幾位愛卿可曾看出什麽?”秦始皇再次將骨冊仔細看了一遍之後沉聲問。
“陛下,圖錄怪異不曾見過,這五個字也並無所指,臣以為只是巧合而已!”蒙毅拱手說。
“以骨為簡非常少見,而且這些骨簡的確陳舊無比,臣以為侯公等人並不曾撒謊,此書必有所指!”
“臣以為通武侯言之有理!”
“此圖錄怪異,若是想辨別是否真有所指,還需要精通易理之人詳細推演!”
“亡秦者胡也……這胡到底所指為何?”
一群官員七嘴八舌的說自己的猜測和看法,皇帝眼中的殺氣慢慢消退,最後看著五體投地趴在地上的侯公三人說:“此圖錄到底從何處得到?與朕詳細道來!”
“是,陛下!”被煮的差點兒魂飛魄散的侯公三人哆哆嗦嗦的慢慢爬起來,然後把當初在海島上商量的借口你一句我一句的講出來。
“陛下,侯生三人所言雖不知真假,但這冊圖錄看似並無任何作假的可能,臣建議將圖錄送回鹹陽召集精通易理之人進行分析,若真是讖書,陛下不可不早做安排防患未然!”李斯瞥了侯公三人一眼之後拱手說。
“陛下,那浮島有迷霧籠罩,恐怕真的是仙人顯法,希望陛下繼續打造大船製造巨弩,我等再次出海追逐海蛟,說不定就能找到神山的下落!”侯公和盧生韓終三人看皇帝此時殺機已退,趕緊再次開口祈求。
“諸位愛卿以為如何?”秦始皇轉頭看著一群隨行的官員。
“陛下,大海茫茫,尋找神山仙島本就是追逐天機,既然侯公等人願意繼續為陛下效力,臣以為並無不可!”一個大臣站出來說。
“臣等附議!”一大群官員皆都一起躬身行禮。
“侯公,朕再給你們一次機會,以兩年時間為限,如若還是找不到神山的蹤影,你等也就不用回歸中原了!”秦始皇面沉如水的看著侯公三人。
“謝陛下不殺之恩,海外神山定然就在那海蛟阻攔迷霧籠罩的方向,我等此次一定會找到!”侯公三人如蒙大赫一般全都虛脫的快站不穩了。
“傳朕諭令,再次打造大船征集操舟的船工和童男童女以及糧食衣物,同時建造巨弩置於海船之上……”
不久之後,侯公三人從琅琊山上下來,連滾帶爬的在一群墨家門徒的護送下往嶗山逃去。
而琅琊台上,皇帝再次仔細觀看手中的圖錄許久之後臉色嚴肅的吩咐左右少府隨行的官員:“尚沐令何在,準備清水服侍朕洗漱,置備香案……”
“是!”雖然所有官員皆都滿頭霧水,但還是很快準備好清水,擺放好香案和香爐,並且還點燃一爐檀香。
秦始皇洗手之後在香案前面跪坐下來,把圖錄擺放在香案之上,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個錦囊慢慢打開,從裡面拿出一張雪白卻空無一字的白紙。
皇帝愣了許久之後突然醒悟過來,“來人,準備火盆!”
“是!”
很快幾個內侍將火盆擺好。
火焰升起,秦始皇小心翼翼的慢慢把手中的白紙靠近火盆,很快幾個淡淡的黃色字跡出現在白紙之上。
“亡秦者胡也。”
當看清楚上面的字之後,始皇帝渾身微微一抖,但就在他準備再次細看之時,白紙中央一股淡藍色的火焰突然呼啦一聲燃起。
“陛下小心!”幾個內侍慌忙衝上去將皇帝手中燃燒的紙張打落,在海風的吹拂下,整張紙在空中瞬間四分五裂隨風化作灰塵吹散。
“亡秦者胡……亡秦者胡……難道真的是一冊讖書,預示我大秦不日有崩塌之虞……”
看著空蕩蕩的手,始皇帝雙眼迷茫的跪坐在地上,臉色呆滯的喃喃自語。
陳旭提前離去留下這份錦囊密書,這是陳旭親自交給他的,絕對不會有任何人接觸和知道,但內容卻和一直遠在東海之外尋覓神山仙草的侯公盧生等人獻上的這一冊圖錄一模一樣。
這絕對不是巧合。
對於陳旭的身份皇帝沒有任何猜疑。
陳旭一直就在鹹陽,從未聽聞他和這些神仙家的方士接觸過,也就是說這句讖語必然是暗示某種天機。
但這句話到底所指是什麽?
胡……胡指的是什麽?
皇帝呆呆的跪坐在地上,腦海一片混沌,仿佛在未知之處,有一支看不見的大手在背後操縱著人間的一切,而他,不過是被操縱卻無法掙脫的玩偶一般。帝國吃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