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三年九月,以王子順為首的反軍攻陷洪洞縣,但因害怕被官軍圍困清剿,再加上已經吃到攻城略地帶來的甜頭之後。
兩萬起義軍開始丟棄洪洞縣城,向著更為富裕的平陽府城進發。
沿路強征境內流民,匯聚浩浩蕩蕩近三萬人開始逼近平陽城。
平陽城四面皆山,坐落在中間的盆地上,城堅炮利。
王子順大軍於十月初趕至,面對高大城牆,和十多門鐵炮,數日攻伐,各種伎倆頻施,卻毫無進展,死傷遍地之後,不得已,隻好開始了漫長的隻圍不攻之法。
平陽城下,連綿不絕的雜亂棚子在城牆外圍堵數十裡。
滿臉菜色的饑迫起義大軍,麻木無力的望著一裡多外的平陽城。
漫長的圍城,已經持續了十多日。
連連攻破趙城縣、洪洞縣的起義軍在平陽府下狠狠被城上的守軍收拾了一番。
最初的攻城,短短五日便死傷了五千多人。
用人命填滿了護城河,卻爬不上那高大的城牆,撞不開那結實的城門。
最後一日,城上的十多門鐵炮連發,直接砸向王子順的營帳,差點讓賊首一命嗚呼,至此王子順拔營後撤,下令停止進攻,至今都窩在後營,不敢上前。
平陽城內,雖然反軍逼近城下,但除了平民百姓不安緊張,城中的官老爺富大戶卻依舊安然自在。
之前反軍攻勢凶猛,日夜喊殺不斷,城中無人不驚不慌,但五日之後,反軍丟下城下的遍地屍體,退避三舍,消息靈通的老爺們一聽頓時放下心去,家中有銀有糧,城上還有精兵利器,反軍打不進來,有什麽好擔心的。
城中的大商戶,心中巴不得這樣的日子再持續一段時間。
如今府城被圍,進出不得,城中百姓五萬多人,人心惶惶,城中各種物資價格哄抬,商戶們賺的缽滿盆滿,一個個心中樂開花。
當然該孝敬知府老爺的還是要及時的,不然萬一惹得對方不高興了,一聲令下,自己的商鋪物資就被人家征用了。
不看前兩日,城中與春紅樓起名的百花院,因為惹得官老爺不高興,連人帶錢都被知府大人給征用了,那群細皮嫩肉的小娘子更是安排著去慰問那群丘八了。
可憐那群平日裡沒有十兩白銀不讓近身的小娘子們,就這樣被丘八們糟蹋了。
怪只能怪百花院的女主人沒有人家春紅樓的主人有本事、有眼力勁。
夜幕中,知府衙門,鼓樂齊鳴,賓客屆滿。
今日是知府大人新收的第五房小妾進門的日子。
城中有頭有臉的人都前來慶賀,這知府老爺新收的小妾原本可是百花院有名的清倌人路清音,如今百花院被征用了,知府老爺不忍心看到清麗美人陷入不堪,於是很是仁愛的出手相救,將城中有名的兩大魁首之一的路清音收於府中,憐香惜玉。
知府大人收新妾,自然是大事一件,相比城外的反軍更是重要,於是滿城有名望的大人物全部親自前來道賀,除了那個丘八頭領張夏海。
滿堂歡客,喜笑顏開。
後堂的知府大人岑化言,正摟著自己新收的小妾,打量著一件件堆滿房間的賀禮,眼冒亮光。
懷裡美貌的女人強做歡顏,眼底藏著不為人察覺的哀傷自憐。
而沒有到場祝賀的張夏海,此刻正待在岑化言給他城中安置得房間裡,一個人喝著悶酒,一臉氣憤。
平陽衛所前後左右中五所人馬,
名義上是五千將士,實際上能征調上陣的不足三千人,除去之前在洪洞縣陷進去的一千人馬,張夏海手頭只有不到兩千人。 大明的衛所到了崇禎年,已經不忍直視,原先的衛所軍全部成了種地的雇農,而衛所自上而下的軍官則成了地主老爺。
軍戶死的死逃的逃,層層剝削,都活不下去了,哪還有能力和心勁跟著上戰場。
張夏海調任平陽衛指揮使之後,已經極力改正衛所的劣習,可惜爛到根子裡的平陽衛已經無力挽回。
好在平時閑時,時不時的操練整列,衛所還算能夠保存最後一點元氣。
但即便如此,靠著不到兩千的軍戶對付城下的數萬反軍,還是如同以卵擊石。
好在張夏海到達平陽城之後,城中以亢家為首的幾大商戶,不但出錢出物,還一起湊齊兩千多家丁協助守城,最讓張夏海想不到的是,亢家竟然還有火器。
民間私藏火器可是大罪,但張夏海用著人家的吃著人家的,亢家更是饋贈了他平陽衛數十杆火銃,張夏海只能裝作視而不見。
靠著亢家支援的火器,加上衛所原有的百十根老火銃,最後還有城上守城用的十多門鐵炮。
在張夏海的指揮下,倒是將城下反軍連連擊敗,如今更是不敢近城一裡之內。
但畢竟反軍盤踞城外,如今進出不得,這樣下去如何能行?
兩日前,張夏海親自拜見知府岑化言和亢家家主亢守農,希望帶著城中軍士出城廝殺,給予反軍一番重創以解決眼前的困境。
不想知府岑化言竟斷然拒絕了自己的提議,言說反軍賊勢過大,不可輕易兵戎相接,亢家家主亢守農也是支支吾吾的推脫不允。
被拒之後,張夏海心中一陣氣餒和憤懣,心灰氣冷之下,一個人躲在住所喝起了悶酒。
反軍人多,但卻是一群烏合之眾,都是些連武器都找不全的造反百姓,如何經得起裝備精良的軍士衝殺?
張夏海雖有心獨自帶人殺出城去,但城上一半都是城中大戶人家湊集的家丁,靠著自己的不到兩千人的衛所軍,張夏海心中又沒有底氣。
於是平陽城就這樣,城內城外,安然無恙的對峙著。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十月底,僵局才被打破。
打破僵局的是王子順領導的起義軍。
起義軍圍城將近一月,兩萬多軍眾,日日消耗糧食在兩萬斤以上,圍城一月,毫無進展,糧食眼看不足大軍供應,加上天氣乾寒,沒有屋舍落腳,日日有人凍死。
眼看,形勢直轉而下,王子順再也躲不下去。
十月底,王子順指揮反軍再次凶猛攻城。
此番攻城不同以往,平陽城有城門四道,王子順讓手下大將,分別帶人,四門齊攻,不論傷亡,只希望能在十日之內,攻下平陽府城,進城落腳。
起義軍攻勢凶猛,四處城門交戰激烈,之前反軍還存在取巧心理,例如押著手無寸鐵的流民逼近城下,只是被張夏海冷血炮擊給破滅了反軍詭計。
時隔半月之後,一心想要攻下平陽府的反軍卷土重來。
被長時間的圍城不攻麻痹後的官兵,反應遲緩,差點被起義軍攻佔了城牆。
好在張夏海及時趕到,指揮守城,親自帶著親兵救急,才將反軍趕下城去。
即便如此,半日之後,解決了城上危機,張夏海統計之後得知,短短兩個時辰,城上便死傷千余人,而反軍也死傷三四倍。
起義軍攻勢一退,張夏海趕忙指揮守軍重新布置城防。
半個時辰之後,死傷了三四千人的起義軍再次攻來,雙方又是一番大戰。
守軍再次奮力反擊,之後起義軍再次撂下一地屍體,撤離城下。
之後接連三日,雙方交戰不斷。
王子順手下兩萬多反軍,被殺得只剩一萬三千人。城上守軍也死傷兩千人。
眼看這般攻守下去,岌岌可危,於是無奈停下了攻勢。
而城中,在守城力量削減一半之後,知府岑化言也開始焦急。
連夜請張夏海來府商議。
張夏海急匆匆趕至,發現不止知府岑化言,連帶同知、推官、亢守農都在廳中。
不過短短幾句,張夏海臉色頓變,他未曾想到,之前城上還有四千人馬時,自己五次三番提議殺出城外,都被幾人拒絕,如今戰至兩千多人,眼前的知府大人,竟然要自己帶人連夜偷襲賊營。
這是讓自己去送死啊!
張夏海勃然變色,便準備起身拒絕。
但岑化言下了死令,張夏海無奈隻得匆忙召集人馬。
半夜三更,城門忽開,一千官兵黑燈瞎火向著賊營殺去。
起義軍大營,王子順想不到對方敢半夜偷營,防備不詳。
於是當張夏海帶人忽然殺到,一時之間,大營四處殺喊聲不斷,人人皆驚。
張夏海自知自己這點人殺敵,一著不慎就可能葬身虎口,於是隻帶人四處放火作亂,不求多殺反賊。
王子順匆匆被親兵護出營帳一看,整個大營都亂了,四處火勢洶洶,各種聲音嘈雜,等到自己好不容易收攏手下將士殺向敵人,去發現場面已經混亂不堪,慌亂中不分敵我,而且官兵蹤跡散亂難以尋找。
雙方廝殺了大半夜。
張夏海看著手下聚集的官兵還剩三百,果斷下令撤離。
而等到一切都平息,王子順才發現還留在大營的只剩下一路從陝西跟來的五千弟兄。
王子順不用查看也知道,其他人肯定是趁亂四處逃散了,起義軍本就是一群沒有凝聚力的流民組成,怎麽能指望對方像官兵一樣有紀律。
身旁的軍師,此刻小心出聲:“大王,再待在平陽城下,怕是無用,不如就此離去,另尋他出?”
王子順看著眼前的滿目瘡痍,再看看遠處燈火通明的城牆,最後冷冷轉身,帶著手下僅存的五千多人,收拾行裝,借著夜色向著遠處而去。
至此,平陽之戰就此歸於段落。
王子順只剩五千人馬,從平陽城下消失之後,無影無蹤。
而平陽城守軍,也只剩千多人,張夏海名下的衛所軍幾乎全軍覆沒。
各個大戶家中的精銳家丁也是元氣大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