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唐溪東配柳蓮清吃過出征前的最後一次晚飯。
這一頓晚飯,整個大廳只有二人。
莫名的將用餐的時間拉長,莫名的都要帶著微笑,莫名的要想平日裡所表現的一樣。
但唐溪東第三次看看天色的時候,終於還是將一切的掩飾打破了。
一顆急於出征的心,和一顆不舍擔憂的心,真的很難放在一個框子裡。
柳蓮清停下碗筷,沉默的看著唐溪東。
她知道這個男人要親自率軍出征了,但卻想不通為什麽一定要親自出征。
殺虜不僅僅是兩個字,是血腥是前路未卜是你死我活。
韃lu不是反軍、不是明軍,是這個時代戰不無勝的野蠻人,是連笑都帶著殘暴酷虐的野人。
為什麽一定要親自去?
唐溪東起身,暗暗在心中歎息一聲,臉上卻溫柔一笑,走到柳蓮清身邊,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感受著一個跳動的新生命。
“你要走了?”
點頭!
“為什麽一定要親自去,可以交給上全,交給賈虎,交給張夏海。”
男人抬頭看向天空。
因為沒有人能懂他,因為他身上背負的不是一個人的思想,因為他不想讓自己的良心備受譴責,因為他需要去殺光韃lu,也因為他知道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使命避不開遼東的建州女真。
這是時代的必然,是歷史的傷痕,是只有他懂他願意全心全力去做的事情。
男人沉默,女人黯然。
“走吧,記得家裡還有人在等你。”
殺虜是一件難以阻攔的事情,這是外敵,是國仇,是每一個大明人應該去做的事情,是比天還大比地還重的事情。
女人可以柔情,可以思戀,可以不舍,但不能阻攔。
唐溪東離開了大廳,他的背是挺直的,沒有不舍,沒有猶豫。
因為只有揮灑自己的熱血,才能讓身後的妻子和孩子過上安寧的日子,才能不讓自己心中時時惦記還有一個強大的敵人需要自己去揮刀。
平陽城,五千落梁山英雄連隊,五千騎兵,五千輜重隊。
隊列整齊,沒人知道他們此次出征的對手,但沒有人不服從軍令。
五十門火炮,五千杆燧發槍,三百輛戰車,六千匹戰馬。
唐溪東為了殺虜做到的最大的努力。
平陽的防守留給了李上全。
“大人,還是我去吧?”李上全再次爭取。
唐溪東搖頭,拍拍他的肩膀:“守好平陽,也是殺虜。”
閱兵場,沉默的新軍士兵,即將踏上戰場的軍人。
唐溪東看著黑壓壓的人頭,不知道此次出去還有多少人能回來。
但他能保證的一點,就是無論死多少人,剩幾個人,他們的命沒有白活,他們的血沒有白流。
“很多人不知道,我們要去哪?去打誰?”
“是反軍嗎?不,反軍也是我們的同袍,他們身體裡流著漢人的血,是明軍嗎?不,在這個國家,還需要明軍。”
“今日出征,我們要殺的是遼東韃子,要殺的是此刻正在我們平陽的北方萬馬踐踏百姓的關外野人。”
“很多人會想,我們為什麽要去殺虜,那裡不是我們的地盤,那裡的百姓不是平陽的百姓。”
“我告訴你們,這不是家仇,這是國恨,這是我們民族與一個野蠻族種之間的血仇,而我們身上流著漢人的血,和那些正在經歷韃子肆意殺戮的百姓身上流著的血一樣。
” “反軍,你們都可以下得去刀。面對外族人,面對正在欺負我們同胞的野蠻人,我就問問,你們的刀砍不砍的下去?你們的心中害怕嗎,你們作為男人的憤怒和勇氣還在嗎?”
“你們保家衛國的決心還有嗎?你們願意眼睜睜看著野蠻的韃子隨意砍殺我們的妻兒、父老嗎?”
“無論你們心中認同不認同,此次出征,現在我在這裡告訴你們,把刀磨利了,把眼睛睜大了,我們要去殺虜,為了我們的漢人的榮耀,為了不讓更多的漢人死在韃子的刀下,為了對得起祖宗千百年來流血流汗創造的家園,為了讓我們的孩子以後不活在對方的欺辱下,為了讓我們的子孫在很多年之後,知道他們的祖輩曾經是英雄,是殺虜的英雄。”
“殺虜!”
台上的男人高舉手中的長刀。
閱兵場的上空回蕩著一萬五千人的嘶喊。
“殺虜!”
“殺虜!”
“殺虜!”
……
天色黑了下來。
但前途是一片明亮。
浩浩蕩蕩的隊伍,走在北上的路上,走在殺虜的路上。
火把像是一條長龍,熱血是長龍的靈魂。
————
前往太原府清源縣城的官道上。
三萬明軍滿是風塵,疲憊不堪卻依然前行。
兩邊村莊被大火燒過,煙霧尚未遠去。
中營。
曹文詔一臉陰沉,抬眼看向隊伍的前方。
身邊從子曹變蛟還是個年輕人。
“父親,沒有朝廷旨意,我們擅自放過反軍,北上拒敵,萬一被聖上怪罪?”
曹文詔不言不語,依舊坐在馬上前行。
曹變蛟欲言又止。
“去看看村子裡還有活著的百姓嗎?”
曹文詔低沉的聲音響起。
“哦!”
曹變蛟帶著人飛馬奔向管道旁的村莊。
土窯洞、有樹有水有莊稼。
即將收割的莊稼,此刻被大火燒過,變成了灰燼。
村長冒著煙霧,坍塌的村牆將整個村莊顯露在曹變蛟眼前。
雞犬不聞,卻彌漫著焦臭和血腥。
村口的樹上,一個婦人全身赤裸,被衣服結成的繩子掛在樹上,搖搖擺擺。
鮮血在胸口流下,胸口卻是血淋漓一片。
腳底的樹根邊,三歲大小的孩子,頭被割下,染著血和泥土。
曹變蛟眼中露出難言的痛苦,看著那婦人臉上的痛苦,竟然還有一絲解脫。
馬蹄前行。
村莊口,齊齊跪著一地的屍體,一個個頭顱在旁邊的地上堆成京觀,每一個頭顱都是扭曲掙扎和恐懼,每一個都滿是皺紋、窮苦和滄桑。
這些人沒能安然活過人生最後的一段時間。
村莊裡,每一個房間都有死去的婦人和孩子,全部衣衫赤裸,殘屍斷肢。
有反抗的男人,被綁著繩子已經五馬分屍,血水在地上拋灑著。
男人睜開的雙眼看著天空,但沒有老天爺,只有一片空洞。
被拋開肚子的孕婦,死在肚子裡的胎兒。
被燒烤的屍體,屍體卻被關進土窯裡。
一切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是真實擺在眼前的慘像。
人與人之間,可以殘忍到這一步。
曹變蛟隨父從軍多年,見過的廝殺多不勝數,自己殺過的人更是數都數不過來來。
但他此刻才承認,自己不是個殘忍的人,自己見到一切不叫殘忍,叫殘酷。
殘忍就在眼前。
他還是個年輕人,他心裡的血還是熱的,就像此刻他眼中憋著的淚水還是熱的。
是仇恨嗎?
仇恨都不足以形容。
曹變蛟咬牙轉身,直到此刻才明白父親的用意。
村子裡哪有什麽活人,但村子裡讓活著卻麻木的人醒來的死人。
回到父親身邊的曹變蛟低著頭。
曹文詔看了兒子一眼,眼中露出一絲欣慰。
他們遼東出身的男兒,血不冷,他們曹家的男人心如鐵,但那時為了殺敵。
他曹文詔從軍多年,從未忘記,自己身上肩負著這個國家與漢人的希望和抗敵的使命。
大軍繼續前行,走向戰場,走向死亡的邊緣卻義無反顧。